杨大夫睡得正香,突然被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他揉揉眼睛坐起来,见到媳妇站在门口背对着自己,估计在翻自己的裤兜呢。
他立即就觉得心烦的厉害,使劲地咳了一声。女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失手扔掉了手里的裤子。铁质的皮带扣,在水泥地上发出更大的声音。
女人转回头捂着胸口抱怨:“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你还有怕的!我还想问你在干什么呢。做贼哪?!”
“你说谁做贼?”女人回身弯腰捡起裤子,当着杨大夫的面,光明正大地在他的裤兜里掏摸,结果只摸出一个简陋的打火机、还有一包才开封的红塔山。另一个裤兜里摸出一块用过的、浅灰蓝格子的男用大手帕。
她气哼哼地把东西塞回去,把裤子扔到被子上,对着杨大夫伸出手:“钱呢?”
“什么钱?”杨大夫装糊涂。
“昨晚小半夜的找你去医院,是去做手术了吧?怎么可能没有钱!”女人理直气壮地提高了声音:“拿来。”
“我该你的啊。没有。”杨大夫心气不顺,靠着床头抻了下懒腰,然后往被子里溜。“好容易今天放假,大家伙都能睡个懒觉,你可别吵得楼上楼下不得安宁,让别人家来敲门。多少注意点儿公德,别让人指着后脊梁骨骂。”
女人被杨大夫不阴不阳的语气激恼了,“嗷”地一嗓子打开叫骂的开关:“没有?杨卫国你个王八蛋,你把钱给哪个狐狸精了?给哪个骚娘们了?”
杨大夫知道自己这早觉是彻底睡不成。
他掀开被子去抓被女人扔在床上的裤子,一边往腿上套一边说:“你要是不想过了,就明白地说出来,用不着搅得四邻不安。这栋楼都在医院上班,你不嫌丢人,我还想要脸呢。”
“杨卫国,你还知道丢人、要脸啊!我辛辛苦苦地给你们老杨家生儿育女二十多年,”
“是我一个人的儿女?不管你叫妈?不给你养老?你要嫌辛苦,我也不留你在老杨家当长工,哪儿好你就上哪儿去。你随时可以走。”
“杨卫国,你个没良心的。当初要不是我爸,你能去公社教书吗?你不得和别的青年一样锄大地、挑大粪?你当初得了便宜,现在想起来卖乖了。”女人掐腰指着杨大夫骂起来。
杨大夫被媳妇这样指着鼻子掀底也气起来,顾不得儿子站到门口了,抓过门上挂着的、昨晚穿过的衬衫、忍着勾起来的心火,开启嘲讽模式:“是啊,你爸厉害!要是没有你爸、你姨夫,我用着娶个农村媳妇吗?
你当我一个城里的下乡知识青年,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娶不到城里下乡的女孩子?
你撒泡尿照照镜子,好好想想你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你配得上我么?
哼!你当谁愿意娶你啊!是你爸利用职权逼婚。你可要点儿脸吧。我还得了便宜现在来卖乖呢。哼!”
女人被戳中了痛点。
当初是自己先看上了杨卫国的好模样,可杨卫国也没说不搭理自己、严词拒绝自己啊。自己年轻的时候是长的不那么漂亮,可也不磕碜。一个大队的小伙子,哪个不围着自己打转?凭自己看上了谁,谁家不欢欢喜喜地迎娶,不得打板把自己供起来。
哪有不愿意娶自己的事儿!
倒是自己的父母亲和全家人都极力反对自己找了杨卫国。说他是个银枪蜡样头,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任何庄稼活都不会干,一年到头挣的那几个公分,都不定够他自己的口粮,更别说养家糊口了。
最后还是自己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在家里闹了又闹。闹到后来不吃不喝的,才逼得母亲说服了父亲,找了在公社中学做校长的表姨夫出面保媒,做成了亲事后把杨卫国弄去公社中学教书。可这王八蛋那年才上卫校就想同自己离婚……
女人越想越气,恼羞成怒地叫道:“杨卫国我和你拼了。”奔着杨大夫就扑了过去。
楼上的邻居顾大夫是骨科的主治医,听见楼下又传来哭喊叫骂,他往被子里缩缩。嘟嘟囔囔地说:“老杨这是怎么了?才出院几天啊。怎么又捅了马蜂窝。”
他媳妇扎着围裙从厨房过来,“老顾,你起来,楼下又吵吵起来了。你赶紧过去劝劝。”
“我不去。”他媳妇听见他不去,立即掀开被头、点着他脑门道:“老大昨晚快十一点才关灯睡觉的,一会儿起来还要复习功课、准备期中考试。你知道不知道没有好高中,就没法考上好大学?你不过去劝,让他们吵一上午吗?”
老顾万般不情愿地从被子里出来,“老杨他媳妇无事生非的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劝的。一个是老杨把钱都交给她;再一个是老杨的眼睛不能看女的。上到六十岁,下到十六岁,都是他媳妇防范的目标。”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去把他两口按住了。我去看看孩子,可别被他们吵醒了。你痛快点儿,想等过会儿别人上咱们家问你,他两口子吵架你为什么不去劝吗?”
顾大夫是劝架的主力军,因为他力气大、能拖动杨大夫。
“好好,我这就去。妈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和老杨他们家楼上楼下了!一年365天,有65天不吵架都是好的。”
他媳妇递了件干净的旧衬衫给他。“穿这个过去。”
顾大夫的脸立即抽抽起来,“这件不结实。”
“穿上。”女人拉下脸,想想又变脸哄道:“你听今儿这动静,免不了又要动手的。不撕坏一件两件衣服,他两口子不会消停地听人劝说的。可这一件衣服撕了。”
顾大夫认命地套上旧衬衫,看着衣服上补了数次的口子,他在心里叹息:这件衬衫被老杨媳妇撕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自己媳妇都粗针大线地连巴连巴。唉,都说骨科手术粗糙,缝皮还不如女人的针线活,得让他们看看自己的这件衣服是怎么补的。
“你快点儿!”他媳妇不耐烦地催促他,“楼上楼下的,去晚了也没意思。”
“好好。”顾大夫趿拉鞋子出门下楼了。在杨大夫家门口,遇上杨大夫的对门正举手要敲门。就在俩人打招呼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楼下的两户邻居、他自己的对门邻居也到了。
五个大男人相视苦笑。小吵一三五,大吵二四六,逢年过节一定要动手。这日子还过的什么劲儿啊。
“老杨,开门。”
“老杨,开门。大过节的,孩子们都睡觉呢。”
就这叫门声,混着屋子里的叫骂声,楼上楼下的孩子们都被惊醒了。
“妈。”小姑娘不耐烦的娇嗲叫声传出来。
杨大夫对门的是呼吸内科的丁大夫家。这栋楼都是主治医师。丁大夫的媳妇是在病案室工作,听见女儿的叫唤,立即走去女儿的房间。
“我爸呢?去没去劝架啊。好容易今儿不上学,想多睡一会儿都不成的。”
“去啦去啦。睡不着就起来吧。马上就期中考试了。”
“我不。我作业都做完了。我要再睡一会儿。”女孩对着母亲耍赖。
“赶紧起来,别等你哥回来检查你作业说你糊弄了。你这时候不多用功,以后怎么能考上好大学,”
“怎么可能有好工作。妈,我耳朵都听出膙子了。你快饶了我吧。我肯定给你考个好大学,比我哥的好。”
“你啊。能比你爸爸那个大专强,我都要烧高香了。还想比你哥哥好?那得你们老丁家的祖坟冒青烟。”
“妈,你又看不起人。我怎么就不能比我哥考的好?我学习成绩一直比我哥好的。”
“女孩子小时候比男孩子听话,上课认真听了,自然成绩就好。可等功课难起来,你看看多少男孩子是在高二时候成绩上去的?不说你班级的,就说你哥哥,”
“好啦好啦。又来男孩子有后劲那一套了。烦死了。我起来了,你出去,我穿衣服。”
“怎么和妈说话呢?”
“好好,是我不对。亲爱的妈妈,我要起床换衣服了,能不能麻烦你回避一下?”
来杨家拉架的几个男人,在小杨和他妹妹抱着他妈妈的情况下,顶着被抓伤的风险,把杨大夫从癫狂的女人手里解救出来。杨大夫摸着脖子上火辣辣的那几条檩子,直门地抽凉气。他妈的,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下去了。
丁大夫就叹息道:“老杨,这又是为什么闹起来?大过节的,不说咱们想多睡一会儿,谁家孩子不起早贪黑地上学,终于盼到‘十一’能多睡一会儿了。唉。”
杨大夫抱拳赧然向大家道歉:“唉。对不起诸位了。好好的一个早晨,搅和了大家的好觉。这女人,唉,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顾大夫听够了他这样的说法,忍不住开口说道:“老杨啊,这话论理我不该说出来。可你也该和你媳妇好好商量下,能过就好好过,不能过也别互相难为了。咱们也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谁还能再活个四十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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