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的是直肠癌,那就不能算早了。肛管有接近半圈是病变了,具体是哪一期得看病理检查的。”李敏用手比划着病变的程度,对她实话实说。
不想那电梯工立即用双手捂着脸抽噎起来:“我妈苦了一辈子,老天怎么对好人就没给个好报啊……”
李敏素日里对这电梯工没什么好感,且从问诊里获悉了她妈妈的饮食偏好,觉得即便是直肠癌,也是她的生活习惯造成的。但看电梯工在自己跟前肝肠欲断的痛哭模样,心下不忍就免不了要开口相劝。
“你先别哭啊。或许是我诊断错了呢。等后天做直肠镜确诊了再说。”
李敏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话好劝她,只能这样翻来覆去地说了几次,也不见什么效果。几个护士忙着交接班后的工作,也没人相帮劝说一句。
到后来李敏就烦了,换了一个说法:“你妈妈是不是要等你一起回去呀?你哭肿了眼睛,一会儿要怎么和她解释。她还等着你劝说、安慰呢。”
那电梯工的哭声戛然而止,突然的停顿导致她抽噎着开始打嗝。
李主任走过来,问李敏:“怎么回事儿?”
“我刚给她妈妈做了一个肛诊,发现10点到接近4点整个快半圈的部位,有占位性病变。我用中指做的检查。”李敏把自己的手指给李主任看。
“是质地偏坚实、凸凹不平的硬结,基本不能推动。手套上有鲜血和少量的脓苔。她妈妈有混合痔多年,春节后自觉有改变,还有里急后重的现象。”
“给她预约个直肠镜检。”李主任见多了肿瘤家属得知噩耗时的表现,于是他第一时间给出意见。
“嗯。我给她妈妈开了检查单,预约的是后天上午检查。”
“那就等检查结果吧。现在哭什么。”李主任才巡查了一遍那几个术后患者,准备回值班室休息。
“是啊,你别哭了。”李敏耐心再劝。“我和你说肛诊不能百分百确诊直肠癌的,不然就不会再安排直肠镜检查了。万一不是直肠癌,你不是白哭一场了。是不是?”
好说歹说才把人劝走了。
“这是什么人?”这么快就有人私下来找李敏看病了,很出乎李主任的意料。
李敏觉得奇怪,“就是开医疗电梯的那女的啊。主任没认出她?”然后她甚为惋惜地说: “是后天上午检查,不然或许能过去看看肠镜的。”
“平时就没留意过她。你要是想看她妈妈的直肠镜检,不如给她换个时间做检查。”
李敏怦然心动,但她知道自己的办不到这事儿。便讪笑道:“人家约了后天上午,往后推,肯定不愿意的。提到明天下午,也会很废口舌又不一定能成。再说腔镜室的那些人,我也不认识的。”
自己一个小大夫,连创伤外科都说不上话呢,何况腔镜室……
“让护士长安排,为多一个直肠癌的在咱们科手术,她会出面的。”
说话的功夫,科里去看‘十一’联欢会的人都回来了。护士长不满地对陈文强抱怨:“人家别的科室到的人可齐整了。哪像咱们科,你们大夫一个都没去,分给咱们科的位置都没坐满人。”
陈文强将脱下来的白大衣拿在手里抖着,笑眯眯地插话:“我和王大夫、刘大夫后来不是去了嘛。”
护士长气咻咻地说:“你们喝的脸红脖子粗地进去,还不够显眼的。你是院长了哎。”
“院长也得吃饭啊。那手术做完都几点了。我们可是吃了饭就过去了。不是四点开始吗?”
护士长知道其是故意的,便说:“今天早会还强调了是三点的。黑板上也有写。我和你们说,医院一年也就搞这么一次活动,要是咱们科这次被扣分了,到时候少了多少奖金,就从你们这些大夫的奖金里补。”
医院有各种考核指标,凡是各科有减分的项目,最后就在奖金总数上予以奖惩。具体的到各科了,就由科主任和护士长负责是落实到人头,还是大家平摊。
虽护士长说的气势汹汹,但是陈文强等人也没当回事儿。即便扣分了,折合起来也扣不了几十块钱。摊到六个大夫身上,也没多少钱。
李主任笑着为自己辩解:“我和李大夫做手术去了。我是想看节目的,可是分\身乏术啊。
李大夫才还做了一个肛诊,后天上午要做直肠镜。你看是不是调到下午让李大夫跟着去?要确诊是直肠癌了,也好直接办住院。”
护士长立即就应了:“行。我去和腔镜室说。”
李敏把准备好的患者名字等资料递给护士长,“护士长,这不扣我奖金了吧?”
“这个要是确诊了是直肠癌,收到咱们科住院就不扣你的。”
护士长算得这么清楚,让李敏不禁莞尔。
刘大夫已经换好了衣服,笑着和护士长逗趣:“护士长,你这样可不行啊。咱们好赖是去了,不过晚了一小时而已。就是扣,也只能扣三分之一的,是不是?李主任没去,又不像李大夫干活了,他的得全扣。陈院长?”
刘大夫笑着拉陈文强为自己助威。
李主任叫屈:“怎么能扣我的呢?下午我上台做手术去了,咱们科还有好几个术后的,总得留个大夫看家的吧。”
护士长是十分在乎各项评比的,“年底没了先进科室,谁脸上都不光彩。”她继而强调:“咱们护士这面儿,不论是下夜班、上夜班、还是轮休的,都按时去了。要是扣分了,也是因为你们大夫没去的事儿。
我可不管你们都是为啥没去。反正院办要是扣分了,就扣你们的奖金。对了,还有梁主任,他下夜班没来,也要扣。”
陈文强一边洗手一边说:“扣就扣吧,我们都惹不起你。这下班时间都过了多久了,我得回家做饭了。老李你走不走?”
“我走什么。我今晚值夜班。”
杨大夫穿着白大衣过来。“李主任,我没什么事儿了,今晚我搬到值班室住。你回家吧。”
李主任看杨大夫不是说笑,便谢了一句,还提醒他道:“今天那个胃穿孔术后的病人,你可加点儿小心,别疏忽了。”
“行,你放心。就当是我自己值夜班了。”
陈文强见杨大夫肯站出来干活,便在值班的小黑板上把“李”字换成了“杨”字。然后与护士长点头一笑,俩人都想到应该是给杨大夫免住院费的事儿,让他知道了。
护士长就说:“那个胃穿孔的,李主任,我这面按医嘱派了护士做24小时监护,你要监护几天?明天后天都有手术的。我没那么多人给你守着。”
李主任沉吟了一下说:“最多三天。行吧?”
“两天。”护士长坚持。“我和你说,就是一天的24小时监护都是多余的。胆囊切除的、胰腺癌的都比他重。万一再来个开颅的患者,真需要24小时特护,我这面就倒腾不开人了。”
李主任便摆出告饶的态度:“尽量安排三天吧。他84岁了,现在的反应看起来偏术后谵妄。家属不明白,咱们不派护士看紧点儿,出事儿就不好了。是不是?”
护士长叹气:“咱科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儿。那温暖休产假。这缺了一个就转不起来了。行了,我明儿去护理部看能不能先借俩个人。”
陈文强便赞道:“还得咱们护士长,不然术后护理跟不上,病人也治不好。”
“不用给我带高帽,我不吃你们这套的。”
李主任与陈文强一起往外走,俩人边走边聊天。
“小杨那人今儿下午的表现还不错。下午你们去吃饭,我带小李去做一个阑尾炎,正巧那胃穿孔的患者闹腾,小翟说他趿拉着拖鞋就冲过去了。我后来去监护室看过了,监护室的护士把他好一顿夸。”
“他那人品性不好。”陈文强撇嘴,“喝点酒就没个分寸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还没点儿毛病啊。”
“他这毛病可不怎么地。不止咱们科年轻的护士绕着他走,就是手术室那些小护士也躲着他。不是他替你值个夜班,你就说他好了吧?老李,你可不是这么容易收买的人啊。”
“那你说我是啥样人?!我就说了他今儿下午的表现不错。我说错了吗?人小杨去监护室看过以后,还让小翟不用再打电话叫你回来呢。哪儿做的不好了?”
“四十岁的人了,一天到晚想占女同志便宜……”
“我说他今儿下午。”
陈文强见李主任认真,立即投降了。
“今儿下午他做的是非常好。我得谢谢他让我消停地吃完了饭。不过他要是改了那好色的毛病,老李,我不是乱说话,泌尿外科可就只有他一个人。他那人脑子是够灵活、够聪明,人也是上进心挺强的,唉……”
李主任点头:“值班的时候还能醉酒出事儿,也确实是不怎么地。现在还挨了处分了。不过都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我就希望他这回脑袋上的伤好了,也能想明白了。或许以后就转了性呢。”
“你总是把人往好了想。”
“你对他成见太深。换谁有那么一个媳妇儿,也不会想回家好好过日子。不管怎么说,我今晚能在家睡个好觉,还要谢谢他的。要没有老梁的提议,他在院里罚了他三个月的奖金后消极怠工,咱们在手术季得多操多少心啊。”
这话合情合理,陈文强点头同意。“老梁的提议好。但愿他以后能转了性。你要是值夜班太吃力了,就出班吧。我看李敏差不多也能顶人用了。”
“再看看吧,咱们科不像医大人手富裕有二线班。就这么让才毕业的孩子顶班,总不是个能让人放心的事儿。多个人值班,排班的时候,调剂的余地就大一些。”
“随你吧。撑不住就早说。七个人和八个人轮班,也没差多少。”
说着话,俩人到了分手的地方。同一栋楼,相邻的单元。
暮色里的宿舍楼前,都是今天下班比较晚的医护人员。年轻一点的,往旧楼走。年岁大一些的、各科室的主任、副主任医师们,都往新楼去。
泾渭分明。
这是由年龄、实力决定的。
在医院里,阶层就是这样分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