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寝宫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故事。
不管是圣上想杀孙睿、还是孙睿弑父杀君,最终是谁都没有活下来。
寝宫自有人手清理,中军都督府与御林军也开始核查人员,方便确定昨夜死在其中的详细名册。
只是在这些事务办妥之前,圣上驾崩的文书得先送往京城。
刘尚书强打起精神,与林尚书一块与孙祈谏言。
圣上走得太突然了,但朝政不能有一日的荒废。
冬日道路难行归难行,孙祈也该即位,早日扶灵回京,登金銮殿继承皇位。
刘婕妤已然是大哭了一场。
她对圣上早已不是爱慕之情,这么多年心思也都在儿子、孙子上,只是这种时候,姿态少不得。
嫔妃们都跪、都哭,她当然也要哭得真情实感些。
这会儿见两位尚书劝孙祈,她擦干眼泪,上来握住了孙祈的手:“两位大人说得有理,我们该早日回京才好。”
她又与两位大人道:“之后还请大人们多提点了。”
没有了大火,冬日寒意重新笼了回来,孙祈被刘婕妤冰冷的手握得打了个哆嗦,混乱的思绪回笼。
他赶紧在人群中寻找几个弟弟的身影。
孙淼垂着头,孙骆陪着他,两人很都沉默。
孙祈又到处找孙宣。
孙宣站在一旁,身边的内侍不知道嘀嘀咕咕在跟他说什么,说得孙宣眉宇紧皱。
似是察觉到了孙祈的目光,孙宣回望过来,淡淡看了孙祈一眼。
孙祈的心不由就是一紧。
父皇驾崩,他即位,但没有登金銮殿,没有大典,他就还没有登基,有个“圣上”的名,但最后那个“实”还虚着。
他知道刘尚书说得对,这是他眼下最急迫的事情,可他若是启程回京,真的能顺利登基吗?
孙睿死了,孙祈自己都不知道他和孙宣的联盟还存不存在。
孙宣彼时因陶昭仪之死而心灰意冷,现如今了,会不会死灰复燃?
回京之路太漫长了。
他可以让其他人扶灵,自己赶回京城去登金銮殿,可只要一天没有摸着龙椅、就一天不能尘埃落定。
最最重要的是,这一场大火,他问心有愧。
他要当黄雀,他故意来迟了,以至于根本没有办法救火。
只要有人抓到了这根尾巴,弑父杀弟的罪名一样可以盖到他的脑袋上。
当然,没有实证,同样可以编排,传些似是而非的故事,在这个朝野动荡之时,让他的新君之路走得坎坷无比。
没有遗诏、只有宫变,孙祈想要名正言顺地登基已经是不可能了,既如此,便是挨骂也要尽快爬上去。
等他成了新帝,再有人拿这一夜的宫变说事,难道世人还能让人把他从龙椅上拉下来吗?
只剩最后一层窗户纸了,孙祈绝不愿意功亏一篑。
尽快、尽快……
孙祈暗暗念叨,深吸了一口气,道:“大人们说得有理,我也想扶灵回京,只是这灵……”
烧成这样了,天知道谁是谁啊!
——
蒋慕渊赶到行宫时,废墟已经清理了大半了。
他看着坍塌的寝宫,沉默许久。
刘尚书寻来,对蒋慕渊长长叹息一声。
蒋慕渊问:“大殿下决定何时启程?”
刘尚书听蒋慕渊因日夜兼程而疲惫得沙哑的声音,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正要去见‘圣上’,小公爷是与我一道,还是先回去歇歇?”
蒋慕渊微微一怔,是了,顺德帝驾崩,即位的孙祈该被称呼为“圣上”。
“我在这儿也无处能去,”蒋慕渊道,“我随大人一道去吧。”
刘尚书颔首。
堂堂宁小公爷,正儿八经的皇亲,想歇息岂会没有干净的宫室,不过是他闲不下来罢了。
这个当口,上上下下一堆事情,也不敢闲下来。
一面走,刘尚书一面轻声与蒋慕渊道:“圣上应了回京,却没有定日程,之前是在等仵作查验,上午出结果了。”
两人入孙祈书房。
孙祈扶额靠在椅子上,一副精疲力尽模样,待两人进来,才赶紧起身:“阿渊一路辛苦了。”
“那夜状况……”蒋慕渊问。
“我也不知道,知道的都折在里头了,”孙祈苦笑,“我那夜睡得早,半夜底下人来报说走水了,我赶过去就已经……衙门在查,也不知道会查出个什么结果……”
“调查需要时间,圣上,您不能等到查完了再走。”刘尚书劝道。
孙祈垂了眼,把仵作查验的结果交给两人过目。
蒋慕渊快速扫了一遍,他没有细看那两大堆叠在一块的,着重看了龙床附近。
四具遗体,虽烧损了,但都能验出来。
“怎么还有个女的?”蒋慕渊问。
刘尚书作答:“中军都督府佥事贾桂的女儿贾婷,也不知道怎么混在了其中。”
蒋慕渊抿唇,他听顾云锦提过,贾婷因前事恨极了孙睿,她必然想报仇,不知如何就叫她寻到了机会,不管她有没有亲自动手,反正是看着孙睿死了。
另有一具是年轻男子,从身高来判断,应是孙睿无疑。
还有两具年长,以身形来看,能区分出顺德帝与韩公公。
蒋慕渊心里有数了,便与孙祈道:“如此一来,倒是能启程返京了。”
孙祈从桌案上取了一份明黄卷轴,交给蒋慕渊:“我在御书房里寻到的。”
行宫不比皇城,寝宫正殿为圣上寝宫,西侧厢房做了书房,正殿和东厢烧塌了,西厢也烧了一半,没有塌下来,其中东西在火灭后被一点一点整理出来。
这卷轴被黑烟熏过,虽小心擦拭,还是留了不少灰黑印子。
蒋慕渊打开一看,这是顺德帝的手谕,落款时日是他病情加重之前,内容是迁都,印章完备。
刘尚书眯着眼凑在边上看,看得头晕目眩。
蒋慕渊抬眼看孙祈:“那圣上的意思是?”
“阿渊你知道的,父皇没有病倒之前,我一直在劝他返京,当日离京是不得已,皇祖母还留在京城,我想回去的,”孙祈哽咽着道,“可父皇走得太突然了,这是父皇的遗愿,我若没有看到这手谕也就罢了,我怎么能当没看见呢?
迁都是大事,我一个人也拿不准主意,想听听阿渊和刘大人,你们的想法。”
刘尚书这会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蒋慕渊面上如常,一如沉思样子。
他几乎在顷刻间就想明白了孙祈的想法,孙祈怕被人截胡。
因而孙祈不愿等到回京之后,他想在行宫尽早举行登基大典。
为此,他情愿造一份迁都的手谕,都没有造立太子的旨意来让自己不受质疑。
他是一刻也不想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