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其缘由,是如今宗亲里掌事的那一支与过世的燕王爷很亲近,当年柳家女寻事,使得燕王妃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掉了,燕王再无香火,宗亲里都憋着气。
原本当时就该撤了柳家封号,偏偏突然国丧,先帝在一片动乱中继位,柳家从龙有功,保下了国公府的牌匾。
宗亲也无可奈何,只盼着柳家抱着封号闲散混日子,圣上登基后却不那么想,几次提拔了柳家,这叫宗亲那儿极其不满意,早几年没少为这事儿闹。
也就是这两年,柳家瞎闹腾,皇太后都看不过眼了,圣上才渐渐歇了拉扯柳家的心思。
歇了归歇了,圣上一想起被宗亲借着各种由头寻事儿的经历,就气得耐不住。
啪——
又一个茶碗碎了。
孙睿垂着眼,他就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圣上靠着椅背,懒得再多说一句话,冲孙睿挥了挥手。
孙睿起身退出来,留下韩公公收拾一地碎片,御书房外,他看到了一脸惊愕、慌慌张张站在廊下的小内侍,正是陶昭仪那儿遣来送点心的。
对方惊魂未定地行礼,孙睿看了眼,走了。
明明是正中午,阳光却不暖人,反倒是秋风,一阵阵往骨子里钻。
孙睿走走停停,绕到御花园,站在池边里吹了好一会儿风,远远的,看到那从御书房方向过来的小内侍,他把小石块扔下了水。
噗通一声,惊得那小内侍看过来,见孙睿低头看着水面,小内侍不敢打搅,避着走了。
直到那身影消失,孙睿才缓缓抬起了眼皮子。
南陵战事结束得比他预想得快了些,偏他处还未全然安排妥当,只一个蜀地,是拖不了蒋慕渊太久的。
孙睿知道蒋慕渊有本事,若非如此,前世圣上驾崩前也不会执意要削权、要逼死这个外甥,只要蒋慕渊在,孙禛就坐不稳龙椅。
而孙睿也看得明白,如今的蒋慕渊相较于前世此时,越发精进许多,孙睿能几年困苦、从阴冷的天牢里回来,蒋慕渊又为何不能从弹尽援绝的孤城之中回来?
孙睿不担心蒋慕渊与自己有同样的经历,蒋慕渊比他早走了快十年,他会疑惑、会不解,但他断然不会知道圣上最终把皇位给了孙禛。
只论前生,孙睿并不想为难蒋慕渊,但今世再来,蒋慕渊所追求的、与孙睿想要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而蒋慕渊做的,都是在拦他的脚步。
孙睿还不能动蒋慕渊,他需要对方在圣上跟前周旋谋利,目标虽相反,但有些琐事上,倒也能暂且一致。
不过,蒋慕渊前世经历过蜀地战事,他不可能毫无准备,蜀地战局再有变化,也不会跟从前一样一打就是四五年。
孙睿必须要在蒋慕渊回京之前把其他的事情安顿好,圣上想隐瞒的事情,他要全部揭开来。
圣上这些日子无法安眠,此事最影响情绪,轻轻一点火,脾气就能炸开。
搁在以往,孙睿再提宗亲挑事儿,圣上也就是低低骂两句,断不会跟今日这般大反应。
既然陶昭仪这般殷切,就由她来做第一颗火星子吧。
另一厢,送点心的小内侍回了陶昭仪宫中,就被嬷嬷叫去问话。
问的是寻常那些,圣上可满意今日口味,又说夜里还要不要用甜羹吗。
小内侍慌着呢,道:“圣上正发脾气,也不知道三殿下说了什么,圣上砸了两只茶盏。”
嬷嬷唬了一跳,赶忙叫小内侍去陶昭仪跟前回话。
陶昭仪细问,小内侍当然说不出圣上恼孙睿的缘由,但前后砸了两只茶盏是真真切切的,那动静,定不会听错,而且,孙睿出御书房后神色阴沉,甚至在园子水边吹了好一阵冷风,可见是被骂狠了,若不然以孙睿沉稳心性,如何会有这种反应?
陶昭仪越问,心里越起伏,甚至不由有些后悔。
今儿若还是她亲自送去,必定要探出些口风来,可惜机会已经错过了。
这么一想,她也越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糟心事儿,能让圣上朝孙睿砸两只茶碗,这要是换了其他人,恐怕已经被赶去御书房前跪着了吧?
忽然间,陶昭仪的脑海里想到了孙禛,若是孙禛,圣上又会如何?
陶昭仪没有答案,毕竟孙禛从没有那么惹圣上生气过,当然,圣上也是头一次如此待孙睿。
她想,她果然是魔怔了呢。
御书房的动静,很快就有消息传到各处。
静阳宫里,虞贵妃抱着孙奕,半晌没有说话。
她是让孙睿护着孙禛些,莫要让弟弟一人挨御史痛骂,可虞贵妃也没有想到,孙睿应了,最后的结果是叫圣上砸了两茶盏。
她有些心慌,想再使人叫孙睿散值后过来,又怕继续适得其反,只能先忍下,只让人招赵知语进宫来。
刘婕妤高高兴兴的,歇午觉都比平素香一些。
今儿散值有些晚,孙宣到陶昭仪宫中时,四处都已经点了灯。
陶昭仪对儿子存不住话,孙宣见她一顿晚膳用得心不在焉,干脆匆匆填了肚子,便搁下了筷子:“母妃有什么话就说吧。”
嬷嬷赶紧撤了桌,又把人手都带离了,陶昭仪这才低声与孙宣道:“你可知中午时老三与圣上说了什么?母妃正巧使人送点心去,在外头听得真真切切的,圣上冲着老三砸了两个茶盏。后来在园子里……”
孙宣闻言,讶异地挑了挑眉:“好似是说押送孙璧返京的事儿……难怪他回来后神色郁郁,问什么都淡淡的,他何时让父皇这般教训过……”
“母妃再与你说个事儿,”陶昭仪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得越发低了,“我半夜送甜羹去御书房时与你父皇说了些话,他很不高兴老七被御史们追着骂,说你们都在文英殿,却不知道拦着黄大人些……”
孙宣笑了笑,想说自个儿怎么会去拦黄印,连孙睿都没有出声,其他人越发不可能掺合。
也是孙禛自己惹事,黄印只默不作声押着他看折子,这算什么惩罚?
压根不少块肉。
陶昭仪拦住了孙宣的话,继续道:“母妃就是觉得,比起老三,你父皇更疼老七。今儿老三被教训,是不是你父皇借题发挥,实则是因为老七在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