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屋里坐下,顾云宴道:“这次回京,一来谢恩,二来也是想接母亲与孩子们回北地。”
接下将军印,顾云宴不能如先前顾致沅还在时一般、陪同母亲妻儿住在京中,他要把北境抗在肩上。
同时,他自知年轻,勇气、热血虽不缺,但经验还是少了些,北地的重建需要兄弟们齐心协力,除了在京中多年的四房,他们长房当然要回到故土去。
单氏看了顾云锦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道:“原是早打算启程回去的,可小公爷离京前给我们透了消息,怕是走不得。”
顾云熙一愣,搁下茶盏抬起头来:“走不得?”
顾云锦接了话,把孙宣建议一事说了。
顾云宴和顾云熙的神色不由凝重。
君命如山,虽说诏书还没有下,但蒋慕渊透了信,可见是八九不离十。
顾家不可能逆命而为,可把女眷、老幼都留在京中,又实在是舍不得。
顾云熙道:“只是子嗣进京,并没有说是全家老小都留京……”
单氏低声道:“话是这么说,可别家是进京,我们是已经在京城了却往北地去,云宴刚受封,此刻还是稳当为好,再说了,留谁、不留谁?”
这还是说得浅的。
顾家遭遇去年那一场战事,伤亡太重了,这一群稚子,大半父母皆亡。
府里倒不是养不过来,将门养孩子算不得精细,反而随性,姐儿们能都扔去校场泥沙里打滚,何况哥儿?
可以说,摔打着摔打着就长大了。
只是,这指的是一道在边关的状况,若是一半留下、一半带走,搁谁都不放心。
葛氏、朱氏都有亲儿,让她们留下亲生的,把侄儿、外甥养在身边,哪个母亲对此会毫无怨言?
可带上长房的孩子,把二房、三房的遗孤留下……
一则心里过不去,会觉得亏欠了战死的兄弟妯娌,二来,外头百姓会如何看待,御书房里又会如何想?
圣上让边关将军送子嗣进京,说穿了就是“质子”,在滔天权势跟前,亲生骨肉的生死都有人毫不顾忌,顾家留下的侄儿外甥,越发显得轻飘飘的。
顾家当然没有二心,却也不能在此时此刻如此挑战圣上的耐心。
先前的北地失守,其中内情,自家人心里都清楚。
君命一下,老实些也就算了,真要去争那一个两个,万一旧账再翻起来,那是真要了命了。
葛氏也劝道:“这几年先如此,过几年再看状况求恩典也不迟。至于北地那儿,云映跟着回去,她这些日子跟着母亲学习中馈,把家管起来可不在话下。”
虽说内心里有不忿,有无奈,但此事眼前并没有妥善解决的法子,既然没有选择,顾云宴和顾云熙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就不再多说了。
抱怨,除了一家人都难过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为了缓和气氛,顾云宴说了些北狄如今的状况来振奋。
自家说话,不似在御书房,他描述战果时不用小心翼翼斟酌用词,也就豪爽许多。
顾家上下,与狄人是几代人、几百年的仇恨,嫁进来的女眷大部分也都是北境出身,恨狄人恨得牙痒痒,此刻听狄人的落败惨状,不由心绪翻腾。
丫鬟、婆子们亦然,屋子里伺候的都听得连呼吸都要忘了,院子里伺候的都凑到了窗边门边、竖着耳朵来听,不进院子的,就站在院外,长着脖子往里头张望。
单氏看在眼中,大手一挥,道:“把帘子掀开、窗都支起来,都到院子里来听。”
欢呼声一片。
至于进不得内院的家将、仆从,早就把跟着顾云宴、顾云熙回来的小子们围起来,东一句、西一句打听去了。
顾云宴见状,抬高了声音,说那夜奇袭,说草原如今的乱像,听得大伙儿又是兴奋鼓掌,又是眼眶通红。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与狄人搏过命的血亲、友人,也有不少人,接受了亲人死在那夜大火里、尸骨无存,各种滋味萦绕在心尖,也不知道是哪个先哭了一声,引得众人都擦着泪。
胜利的欢喜是真的,但悲痛也是真的。
朱氏紧紧握着顾云锦的手,哑着声音,颤着道:“没有白死,我父母兄嫂,泉下有知,也会振臂欢呼。”
顾云锦回握住朱氏的手,颔首道:“可不是。”
夏天的白日长,干脆早早开席,以酒敬天地、敬英烈、敬故人,顾云锦原想着饮三盏便回国公府去,长公主先使人来给她递话,说兄妹难得相聚,让她夜里歇在西林胡同。
顾云锦承了长公主的好意,陪着嫂嫂们说话。
单氏与徐氏坐在一块,她其实喝得不多,却罕见的有了醉意,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顾云锦很少见她如此失态。
“我多喜欢热闹的人呐,原本,风风光光嫁了云思、云锦,还有好几个排着号呢,嫁出去、娶进来,喜事一桩接一桩,”单氏握着酒盏,叹道,“可现在缺了那么多,心里空落落的……”
酒后的心里话,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能让单氏自己排解。
徐氏听了一会儿,温温柔柔道:“大嫂可莫要醉了,明儿还要与云宴、云熙去太师府抱抱外甥女。”
提起顾云思的女儿,单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姐儿已经满月了,但顾云思还没有出月子。
她生产时出了状况,虽然乌太医和医婆处置得当,并未伤到身子,可傅家上下说什么都要她多休养些日子。
单氏去看了两次,次次回来都说,傅家把云思照顾得比她这个亲娘想得都周全。
不止云思安养得当,姐儿也养得极好,新生儿皱巴巴的样子已经不见了,这会儿是个白嫩漂亮的小娃儿,眼睛一睁开来,黑亮黑亮的,好看极了。
“明儿把胜果都告诉云思,让她也高兴高兴。”单氏点头道。
当然,对此感到振奋的不止是顾家人,还有京中百姓。
京中关心南陵战事,整日里议论纷纷的,传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为了安稳人心,朝廷很快就把北狄的消息传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