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锦一面说,一面盯着顾云思的眼睛。
顾云思有一瞬的愣怔,但很快,她像是领会了什么,倏地眼睛就瞪大了。
这样的反应,让顾云锦知道,她猜对了。
“从前的那个顺德二十九年,我倒在了岭北,”顾云锦的声音很低,轻轻柔柔的,“那三姐姐呢?三姐姐倒在了哪里?”
也许是孕中情绪起伏大,也许是这个话题让她一直压在心头的那些巨石有了宣泄的口子,顾云思的眼眶红了。
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没有让情绪崩裂。
“我啊,”顾云思的声音喑哑着,“天宝贰年,我倒在了裕门关下。”
简单的一句话,包含了太多情绪,排山倒海一般朝着顾云锦涌来。
她的姐姐明明活到了新皇登基,一个全新的年代,可顾云锦还是觉得痛,“裕门关下”四个字,把她的思绪猛得拉回了北境。
顾云锦曾站在关下抬头看高高的城墙,地势造就了裕门关独特的风貌,孤身站在关下,才能明白自己有多渺小。
那顾云思呢?
她当时想了些什么?又遇到了什么?
前世的顾云思是贾家媳妇,她为什么又会去北境?是回娘家省亲,还是……
很多很多的问题堆在眼前。
顾云锦想问的很多,她选了一个问题开口:“天宝?天宝是谁的年号?”
顾云思答道:“今上的七皇子孙禛的年号。”
这个答案让顾云锦讶异极了。
“怎么会是七殿下?”顾云锦茫然,“圣上那般看重三殿下,在病倒后由三殿下监国,甚至写了驾崩后传位给三殿下的圣旨……是七殿下篡了三殿下的皇位,还是三殿下遇上了什么?”
顾云思很敏锐,闻言拧了拧眉:“顺德二十九年时,圣上还没有让三殿下监国,况且,圣旨的事儿,你是从何得知的?”
世人都传圣上最喜欢孙睿,后几年由孙睿监国,这些百姓也都知道,可这不该是顾云锦知道的,她走得早。
再者,圣旨那东西,满天下能有几个看到过。
顾云锦也听明白了顾云思的意思,既然是开诚布公,当然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小公爷,”顾云锦解释道,“我跟他昨儿才把话说开,他走的时候是顺德三十五年,醒得倒是比我早了些日子,我是落水后醒的。”
饶是顾云思再压抑着情绪,接连两个冲击,还是让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云锦抬手按在顾云思的胳膊上,一面揉捏着给她放松,一面继续道:“我们说好的,你都能扛得住,我也信你可以,小公爷昨儿与我推断,三殿下大抵也是重活了一世,只是我们都不知道,他先前做那么多事情都是为了什么,我觉得三姐姐知道……”
顾云思闭着眼睛,来回理了很久。
顾云锦不吵她,只是继续给她按着双手,顾云思需要理一理,这些新消息,委实太突然了,饶是顾云思心中坚毅,一时之间,也需要消化。
足足一刻钟,屋子里静悄悄的。
顾云思缓缓睁开了眼睛,道:“三殿下先前都做了什么?你细细与我说。”
前次她们姐妹交谈,重心放在北境,且蒋慕渊当时也没有把孙睿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与顾云锦说得那么透。
顾云锦想了想,道:“炸了两湖大坝,若不然,顺德二十年的两湖不该是如此大灾,冬天时又算计了金培英一把,京里官家失窃那些事儿,应当是三殿下谋划出来的,还有冻死的那两祖孙,就是为了逼圣上彻查两湖。
金培英是恩荣伯府扶起来的,两湖官场是金培英的一言堂,三殿下这么做,等于是自断了一条胳膊。
他还算计了贾婷,不止让贾婷不能做他的侧妃,以后的路也毁了,他放弃了中军都督府。
这次北花园里,极有可能也是三殿下,示意赵侧妃把柳媛和徐令婕聚到水榭旁,我不知道他想对付的是谁,不像是我,也不想是徐家,卫国公府还有些可能……”
“是卫国公府,”顾云思轻轻开了口,“他若重生而来,他要对付的肯定是卫国公府。”
顾云锦的心咯噔一声,等着顾云思继续说。
顾云思按了按眉心,道:“七殿下并不是篡位的,圣上驾崩之后,圣旨明明白白,传位给七殿下。”
顾云锦手上的动作停下了,愕然道:“传位给七殿下?为什么?”
“我哪儿知道呀,”顾云思苦笑,无奈又怅然,“不止我,满天下都惊了,三殿下也是。
圣上临终前见过几位臣子,遗诏好几份,份份都是给七殿下的,三殿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圣上定的辅政大臣一共四人,其中有贾桂,也有卫国公,三殿下本就皇位稳当,没有丝毫疑心,侧妃的父亲又是辅政大臣……
谁也没有想到会出岔子,遗诏是当朝念的,那么多人听见了,三殿下想圆都圆不回来,只能认了。
贾婷赶回来问,贾桂只说是遵循先帝的遗命,先帝选了七殿下,他还说服了贾婷,让她稳住三殿下,骗三殿下要徐徐图之。
图什么?三殿下再起势,也是篡位。
有臣子抗议过,可诏书明明白白,三殿下手里没有足够的力量……”
那一刻的孙睿,的确势单力薄。
十几年间,他作为继任者被培养,其他兄弟一丁点的机会都没有沾到过,孙睿根本不需要去培植他自己的势力,所有的朝臣都是他的力量。
可这些力量,被顺德帝收回去了。
那时候的贾桂,别说是中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里他都能说得上话,他选择孙禛;
恩荣伯府的人脉、资源,对外时可以用,虞贵妃亲生的两个儿子争权,他们也不愿意掺和,何况结局已定,孙禛都披上黄袍了,孙睿胜算不剩下多少,金培英更是带头靠向了孙禛;
朝廷那几年战事频发,兵权分散,无人能全部拿捏住,丢了皇位的孙睿自然也控制不住。
虞贵妃更不希望两个儿子以命相搏,她想束缚住孙睿。
而作为臣子,对皇权的遵从,也让他们更偏向孙禛,即便孙禛看着真不像是个能干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