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直抿着唇看赵医婆反应,见她点头,吴氏的心突突又跳了一通,急切地追问道:“是有了吗?”
“有了,”赵医婆咧着嘴笑,“恭喜这位奶奶,恭喜夫人们。”
吴氏悬着的心是彻底踏实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下一瞬,她的眼睛一点点泛了红,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泪水。
徐氏亦是激动,让沈嬷嬷给赵医婆封了红封,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睛。
单氏拍了拍徐氏的肩膀:“我这会儿再给祖宗大人们上柱香,还来得及吗?”
清晨祭祖,供桌这会儿早就撤了。
徐氏被单氏一打岔,眼泪都收了回去,含笑看了妯娌一眼。
当年嫁进将军府做填房时,徐氏内心也是有过起伏挣扎的,她怕照顾不好苏氏留下来的一双儿女。
顾云齐年纪长些,对继母极其和善,而顾云锦年幼,事事与徐氏为难。
徐氏一心想要与顾云锦处好,但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此,徐氏很是苦恼过。
她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时,顾云锦就那般疏离她,若她真有了亲儿,不说顾云锦了,顾云齐会不会也渐渐排斥她?
再者,平心而论,徐氏自己也明白,一旦真有了,她对待亲生肯定会更好更用心,一来血脉相连,二来孩子更小。
她只是一个俗人,她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徐氏苦恼了几年,后来,也就不用苦恼了。
顾致渝受伤后养不回来,病故了,她的一生就只剩下这一双继子女了。
遗憾吗?
徐氏这两年认真想过几次,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哪怕有遗憾,也是淡淡的浅浅的,与最初几年的苦恼相比,那点儿的遗憾真不算什么。
或者说,相对于自己没有孩子,徐氏遗憾的是四房只有顾云齐一个男丁。
好不容易等到吴氏进门,可顾云齐长久不在京中,这种事情急也没有用的。
而顾云齐归家的这几个月,徐氏怕给吴氏压力,当着顾云齐夫妻两人的面,她是半点不说的,但内心里极其盼望吴氏能有好消息,关起门来也和沈嬷嬷念过一两回。
如今,总算是盼来了。
家里要添人丁了,不管是姑娘还是哥儿,那都是天大的喜事了。
“好事成双,真没有说错,”徐氏叹道,“我们云锦得了门好亲事,云齐就要当爹爹了。”
单氏哈哈大笑,知道徐氏没有经验,她走到榻子边示意顾云齐让开,自个儿坐下,认认真真给吴氏交代安养的事情。
女人生孩子不容易,怀胎也不是轻松事情,单氏把能想到的都说了,嘱咐道:“你是头一回,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来问我,或者问你两个妯娌,千万别自己瞎琢磨,也不要担心琐碎了会麻烦我们。
身子上的事儿,没有什么是琐碎小事,但你也不用怕,伯娘旁的本事不一定好,照顾孕妇的能耐是一等一的。
不止是云宴、云熙媳妇,三房的云深、云肃两兄弟,他们媳妇怀孩子时,也是我看着的。”
吴氏此刻兴奋多余不安,笑着道:“我不怕的。”
说完,吴氏抬眼看向顾云齐。
顾云锦亦是欢喜的,她为吴氏高兴,见吴氏看顾云齐,她也顺着看过去,而后扑哧笑弯了眼:“哥哥想什么呢?怎么跟木头人似的?”
顾云齐是屋里最轻飘飘的一个了,脚下踩了棉花似的,整个人没有一点实感。
刚刚单氏让他挪位,他就愣愣地站起来,往边上挪了两步,站在那儿不动了,就那么直勾勾看着吴氏,满脑子都是徐氏说的“爹爹”两字。
被顾云锦一叫,顾云齐抬手揉了揉脖子:“怎么突然就要当爹了……”
“当爹不好吗?”顾云锦忍着笑逗他。
“怎么可能不好!”顾云齐抬声道,天晓得他看到两个哥哥抱儿子抱女儿时,他有多羡慕呐。
丰哥儿虎头虎脑,整日跟着顾云宴打转,只要没看见爹爹就无精打采的,一看到顾云宴的身影,就整个人飞扑上去。
巧姐儿生得白嫩,十分爱笑,她正在长牙,一笑起来露出那小小白白的牙齿,逗得不行。
他喜欢侄儿、侄女,也盼着能快些当上父亲,眼下终于等到了。
顾云锦见哥哥激动,凑过去与徐氏道:“坏了,我侄儿要有个傻爹爹了!”
徐氏笑着捶了顾云锦两下。
单氏交代好了养胎的事儿,又与吴氏商量:“按说要早些知会你娘家人,可快要过年了,又天寒地冻的,我琢磨着等出了元月再去送信,你看呢?”
吴氏自是应下。
顾家欢欢喜喜过腊八,徐侍郎府里,这个腊八节却有些阴沉。
徐砚留在两湖,闵老太太从早到晚地念叨,原本挂念远行的儿子是人之常情,但闵老太太说话不讲究,说出来的就不那么中听了。
尤其是蒋慕渊归京了,一众官员却留在他乡,叫闵老太太说起来,就是“国公府的儿子是儿子,其他人家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这话极糙,但也无处讲理。
闵老太太并非不懂皇亲国戚与寻常官员的差异,她就是心里不痛快,闭起门来瞎抱怨。
杨氏听了烦闷,腊月里又不想因此与婆母起些摩擦,待祭祖之后,借口身子不适躲回了清雨堂。
午前,空中飘了细细雪花。
寿安郡主撑着伞穿过长长的甬道,到蒋氏祠堂寻找方氏。
宁国公府是蒋氏最风光的一脉,其余族亲有出仕为官的,也有驻守边疆的,族人住在城南一角,围着祠堂而居。
宁国公蒋仕煜身份特殊,安阳长公主又不适合长年累月与族中女眷们打交道、处理庶务,蒋氏如今的族长是蒋仕煜的隔房叔父,族中大小事务皆由他打理,拿不定主意的,族长再到国公府里与蒋仕煜商议定夺。
每年祭祖之时,国公府都会依着时辰到祠堂来。
每一次,方氏都会在结束之后,又静静站上许久。
寿安郡主到祠堂外头时,一眼就看见了方氏,她就这么直直站着,浑然不知落雪,一动也不动的。
“母亲,”寿安走上前去,替方氏遮挡雪花,“下雪了,回去吧。”
方氏缓缓偏过头看向寿安,唇角微微扬起,她笑了笑,却笑得很苦:“你父亲他,他很喜欢下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