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渺讽刺道:“这么说来,我还该感谢你当年的不杀之恩?”
“不用,留在这里就好。”
“留在这里?用什么身份?”叶渺声音尖锐地问道:“女儿?情人?”
楚相眸底神情越发复杂起来,竟是没有出声。
“你很爱我娘吧?可你爱她的结果,却是要杀她。虽然最后放过了她,却重伤了她以至她生下孩子便去世了。”
“你爱她的结果,是分开她与她的爱人,是囚禁她的女儿,这是爱吗?”
也不知是哪句刺激了楚相,“明明是我先认识你娘的!却被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上齐曜迷惑,失身于他怀了孩子。你娘根本不爱他!”
“那我娘爱的是你吗?”叶渺毫不留情地问道。
眸底有猩红若隐若现,楚相冷漠的唇角抿成一条线。
“阿娘,阿娘,宝儿要阿娘~”
隐隐的,宝儿的哭声传来,叶渺心神大震,惊得跳起。
“宝儿,宝儿!”她踉跄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阿娘,阿娘,哇哇~宝儿要阿娘~”
“宝儿,阿娘在这里,宝儿别哭。”
宝儿剧烈的哭声几乎让叶渺的心都碎了,眼泪不自觉从眼角滑下来。
与此同时,程烁疲惫的声音响起,“可有线索?”
接着是楚殇,“暂时还没发现。”
“程烁,我在这里!”叶渺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可没人回应她。
“继续找。”程烁咬着牙,“哪怕翻了整个齐楚京城,也要将喵喵找出来!”
“我在这里,程烁,我在这里!”
“阿爹,宝儿,宝儿要阿娘~哇哇!”宝儿大概哭得狠了,几欲背过气,声音断断续续的。
“宝儿,我在这里,宝儿。”叶渺蹲在地上,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她的宝儿,好不容易见了娘,才没几天又见不着,不知道会怎样伤心难过。
他会不会以为她不要他了?
“宝儿乖,阿爹一定会找到阿娘的。”
那声音似乎要远去,宝儿的哭声也渐小了。
叶渺从地上跳起来,用尽力气嘶吼,“程烁,宝儿,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没用的。”楚相冷漠的声音响起,“你在阵里,无论你怎么喊,阵外的人都不会听到你的声音。”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程烁宝儿近在咫尺,费尽心思的在找她,她怎么能够不回应呢?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蹲在地上,垂着泪,不顾一切地质问楚相。
红肿的双眼,让她看起来像个处在爆发边缘的小狮子,宝儿几乎哭断气的哭声让她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留下来。”
“不可能!”叶渺吼道:“我不会让你如意的,死也不会让你如意!”
耳边似乎响起另一道声音,穿越时间的长河而来,那人捂着肚子,站在崖边,神情狠厉,“楚风,你敢伤了我孩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两道声音,两个人影,似乎重叠在了一起。
楚相眼底的猩红再也压抑不住,浑身戾气暴涨,整个人腾空飞起,一股巨力袭向那石桌石凳。
砰!
石桌石凳瞬间化为粉末。
“为什么都不愿意?为什么都要走?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他悬在半空中,头发披散,双目欲眦,浑身气息萦于周身,衣裳鼓起,整个人似乎随时要炸裂。
叶渺突然间冷静下来。
现在的她武功被封,身边既没有武器,又没有药材,她不是他的对手。
她抹了把泪,坐在是上,让自己看起来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你不是说找我,给我看我娘的画像吗?画像呢?”她问道。
她的平静,似乎感染了半空中几近疯狂的楚相。
眸中猩红散去,鼓起的衣裳服贴地滑落至身侧。
他轻轻一跃,优雅地飘落地面,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齐楚相爷。
楚相走至叶渺面前,从袖中拿出一幅画卷。
“地上凉,起来看。”
叶渺顺从地站起来,从他手中接过画卷。
那画卷边缘有些泛黄,正是之前楚殇曾展开看过的那一幅。
画卷徐徐展开,画中女子真容,跃于眼前。
简单的发髻,饱满的额头,一对有些英气的眉毛下,是一双乌泱泱的杏眼。
那眼画得极为灵动,好似活的一般,眸中的清冷倔强,坚韧执着,深深吸引着震撼着每一个看到这双眼的人。
叶渺心神微动,方婉英的这双眼,确实与她极像。
难怪当初楚殇在经州边界,仅凭一双眼,就猜测出她的身份。
画卷越露越多,方婉英一身红衣,手执长剑,立在一株杏树下。
杏花洁白,似有清风徐过,纷纷扬扬往下飘。
叶渺不由变了面色。
那画里面的背景并不明显,而方婉英太过耀眼,若不细看,或许会忽略那画中背景。
可叶渺却一眼看出,那画的背景,与这院子一模一样。
浑身寒毛竖起,叶渺毛骨悚然。
“这里是当年你娘曾住过的院子。”楚相冷漠的声音仿似从远处传来,飘飘忽忽的。
“这院子里,她最喜欢这棵杏树。她离开后,我将这院子拆了,种满了杏树,建成杏园。”
“有一天,我突然后悔了,万一哪天她突然回来了呢?万一她回来了又要走呢?”
“于是我请殇儿的师傅,在这里布下阵法,在阵中复原了原来的院子。”
如果她回来了,他就让她住在这里,一辈子住在这里。
可惜,她死了,她回不来了。
楚相唇角噏动,声音飘渺,“她回不来了,既然你来了,那就代替你娘,留在这里。”
叶渺将画卷仔细卷好,当作没听到他的话。
“当年,你和我娘,还有皇上,到底怎么回事?”
当年吗?
楚相的眸光幽幽看向那株杏花树,随着那飘落的杏花,思绪飘散到十九年前...
————
齐楚自立国以来,太祖当众立下誓言,齐皇室与楚氏共分天下。
可惜同患难易,共富贵难。
随着开国第一代齐皇与楚相的去世,齐皇室与楚氏,慢慢走上不可调和的明争暗斗之路。
这一斗,就是一百多年。
两股势力的相争,消耗了国力的同时,却也让齐皇室与楚氏在挑选继承人上慎之又慎。
因此虽然内争不断,齐楚却并没有消亡,反而慢慢成为天下之强国。
但同时,这种相争,让齐楚无法更进一步,成为天下霸主,外有西蛮北夷等强国虎视眈眈,内有武国燕国等小国骚扰不断。
每一任齐皇与楚相,皆明白要想让齐楚成为真正的霸主,唯有两姓和好。
但没有哪任齐皇楚相愿意和好,有些不是自身不愿意,而是身后的拥护者坚决反对,最后不了了之。
直到楚风与齐曜的父亲出现,现在的老楚相与太上皇,当年的楚相与齐皇。
他们认清形势,决定联手将齐楚打造成天下霸主。
楚风不知道,两人的父亲是何时结下的深厚情谊。
只知道,他的父亲楚相,瞒着他的祖父那时的老楚相,和齐皇联手,将自己的亲妹妹设计嫁给了齐皇,生下了当时的太子现在的齐皇齐曜。
这是建国两百年来,齐皇室与楚氏的第二次联姻。第一次,还是建国时,太祖皇帝感激义兄楚相的相让,立了一位楚氏女为后。
那时的齐皇楚相,本想通过联姻,打破齐皇室与楚氏的壁垒。但可惜,那时掌权的还是老楚相与太上皇,而这两人,水火不容。
在孙子辈,即楚风与齐曜分别出世后,老楚相和太上皇,直接越过齐皇楚相,将孙子带到身边亲自教导,从小竖起他们敌对的观念。
楚风与齐曜,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一边是要他们敌对的祖父们,一边是要他们友好的父亲们,两人的关系自小便非常微妙。
是敌是友,似乎只是一转念的事情。
待楚风长大后,老楚相为他挑选了手握兵权的宋国公的长女为妻,太上皇不甘示弱,为齐曜定下了宋国公的次女为后。
楚风大婚后没多久,老楚相因病去世,楚相没了制肘,准备和齐皇大施拳脚,让两姓和解。
于是楚相找了个理由,将楚风调至与武国交界的飞鹅山,让他收服武国,不让他插手齐皇氏与楚氏的事情。
这一去,便是方婉英楚风与齐曜命运纠结的开始。
——
楚风本是文臣,虽习得一身武艺,却没有上战场杀敌的机会。
每个年轻男子心中都有着一个驰骋沙场的英雄梦,身为下任楚相、楚氏掌门人的楚风也不例外。
因此年轻的楚风初上战场时,面上虽然保持着身为楚家人的沉稳,心里却豪情万丈,打算大展拳脚。
他是老楚相精心教导出来的,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唯一缺少的只是经验。
在跟着当时的将领半个月后,聪明的楚风,已经渐渐熟悉了战场。
某日他排兵布阵,用计困住了当时已为将军的武国临安侯府叶云琅。
这是楚风第一次初试身手,没想到竟然困住了武国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军!
楚风很兴奋,打算亲自带人去活捉叶云琅!
“不好了,楚将军!”一名士兵急急冲进楚风的营帐内,“有人带兵奇袭,破了阵法,那几千武国士兵眼看就要突围出去!”
楚风勃然大怒,连头盔也顾不上戴,拿起佩剑跑出营帐。
“速调五千人马,随本将军去拦截武军!”
想从他楚风手下救人走,他绝对不允许!
楚风跃身飞上战马,一马当先,朝困住叶云琅等武国士兵的地方飞奔而去。
随后,五千士兵骑着战马紧随其后。
一时黄沙滚滚,地动山摇。
前方战鼓声声,刀剑相击,战马嘶鸣,嘶吼震天,让闻者无不血脉喷张。
第一次亲上战场的楚风,血液在身体里疯狂滚动。
他取出弓箭,朝着前方一位异常勇猛的武国将领射去。
咻!
箭如破竹,凌空而去。
那将领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瞬间被马儿踏成肉酱。
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楚风,双手没有半点颤栗,只觉热血沸腾,胸中似有野兽要脱笼而出。
他再次拉起弓箭。
咻!
又一名勇猛的武国将领倒在地上,被疯狂的马儿和杀红了眼的士兵淹没。
两箭得手后,楚风冷静下来,他眯起眼,寻找叶云琅的下落。
突然,一抹鲜红色的身影,跃入眼帘。
那身影纤瘦又灵活,像一只鸟儿,却又极凌厉敏锐,剑光所到之处,齐楚军便倒下一片。
楚风眸子紧缩,冷酷而无情地举起手中弓箭。
瞄准那红色身影,算准她下一步下落之处,运气于手臂,正要放箭。
突然,那红色身影回头,往楚风所在看过来。
那日本来乌云遮日,可在那刹那,乌云突然散去,太阳露出脸来。
金色的光芒照在那人身上,楚风才看清,那是一名年轻的女子。
一双如猫瞳一样的眼,发着幽冷的光芒,就那么直直地撞入了他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