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沈毕方说着,将地上破烂的衣裳捡起,自然地穿起来。
动作那么寻常,神情那么平静。
仿佛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欺辱,而是夏日清晨在家中自然醒来,早起穿衣。
月光照在她身上,朦朦胧胧的,如笼着一层圣洁的光,神圣不可侵犯。
她看起来那么狼狈,那么丑,却无法让人轻视,让人不屑。
江之夏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膜拜的情绪。
她说失身不算什么,他想,她是真的没当成什么。
不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伤痛,不是为了给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不是口是心非。
她是真真正正没当回事。
他想,或许不久的未来,或许明日,她便会将今晚的事情忘个干干净净。
亦或者,将这一晚,当成她生命中一次小小的磨难而已。
每每想起,一笑置之。
江之夏想起她身上那些伤,那些丑陋到让人心生敬仰的伤。
他似乎能想像,为了活下去,她曾经付出过多少代价和挣扎。
“江少东家。”
耳边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坚柔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在。”江之夏下意识应了一声。
“江少东家,我需要你的帮助。”
“请说。”
“能过来一下吗?我帮你解开绳子,你带我离开这里。”
江之夏抬起头,只见沈毕方对着他微笑道:“我一个人离开只怕有些困难。”
月光下的脸,泛着莹莹光泽,那脸上红红肿肿,是江之夏见过的最难看的一张脸,亦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一张脸。
江之夏的心,好像突然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我过不去。”他说,如果能过去,当时那四个人欺负她的时候,他至少能过去挡一挡。
“绳子的一头被绑在了柱子上。”
沈毕方哦了一声,然后以手代脚,朝他爬了过去。
若是往常,江之夏见到这样可怜的人,只要不是长得太丑,大约多少会生出一些同情之心。
可现在,他只觉得心口处莫名跳得好快。
沈毕方爬到江之夏身边,替他解开手上脚上的绳子。
“麻烦你,请扶我离开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脚,“我一个人离开这里,太慢了。”
只有两只手一条腿,她爬着也能离开这里,只是,太慢了。
江之夏活动了一下手脚,待血液畅通后,本想将沈毕方扶起来。
可一想她只有一条腿,即便扶着,她也无法走路。
“得罪了。”江之夏想也没想,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沈毕方略微楞了一下,她本想让他找根树枝来给她当拐杖的。
但显然,若他力气够,抱着她离开更快。
怀中柔软的身体,轻得像根羽毛似的,江之夏抱着她,竟似感觉不到半点份量。
不知怎的,他突然鼻子一酸,同时又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轻的身休里,怎么会蕴含着那么巨大的力量?
江之夏抱着她正要往外走去,突然沈毕方欢快地说了一句,“阿弟来了。”
说这话时,她面上露出快活单纯慈爱的神情,整张脸像发着光。
江之夏楞了楞,想问阿弟是谁,便听沈毕方又喊了一声,“阿弟!”
随即,手上一轻。
怀中的人,已经到了另一名高大男子的怀中。
那人黑发冷硬,露出的半张脸锐利得像刀子,那双眼...
江之夏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禁想到了森林里蓄势待发的野狼,仿佛下一秒,便会将他撕个粉碎。
“阿弟,他帮了我。”沈毕方轻声道。
话落,那眸光从他身上离开,江之夏长长吐出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阿弟,我们回去吧。”
那气势骇人的身影,便抱着沈毕方足尖一跃,迅速消失在月夜下。
这时另一个男人走过来,江之夏认得他,是沈毕方的护卫,唐元。
“江少东家。”唐元礼貌道:“我送您回去。”
——
叶渺和纯娘沿着高墙跃入夏府,找了个守夜的婆子,问了夏大夫人的院子后,将她打晕。
夏大夫人正睡得香甜,突然手臂一痛,她恼怒地睁开眼,却见两道蒙面黑影立在她床边。
一道寒光闪过,脖子上一痛。
她吓得正要尖叫,一人冷冰冰警告,“别出声,否则我立马杀了你!”
夏大夫人惊恐道:“我不出声,我不出声。”
说完用手捂上嘴,含糊不清道:“你们想偷东西,尽管偷就是了,我保证不喊人!”
“美人坊的沈毕方是不是你派人绑走的?人在哪里?”叶渺问道。
“我没有我没有!”夏大夫人连忙摆手,“我只是听从宋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安排,散布了一些流言而已,我真的没有绑架她!”
“宋国公府世子夫人?”叶渺皱了皱眉头。
“没错,就是她!”夏大夫人道:“我不知道她跟美人坊有什么仇,非要我到处散布流言!”
“对了,今天下午我在茶楼碰到沈小姐,以为被她识穿了,去告诉宋大夫人,她说她另有安排!”
夏大夫人脑子灵光一闪,“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派人绑的!”
“不关我的事!你们要问沈小姐的下落,去找她!”
“真的你们相信我,我与沈小姐无怨无仇...”
不等她说完,叶渺一记手刀将她砍晕。
“走。”
纯娘点点头,尾随着叶渺离开夏府,正要前往宋国公府,一名清楼的探子出现。
“纯娘姑娘,沈大哥带着沈小姐回去了。”
——
几人迅速赶往清楼。
沈毕方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头发梳起拢在脑后。
面上的伤经过简单处理,但那红紫的伤痕,依然彰显着她之前受过的折磨。
“毕方姐。”纯娘不禁鼻子一酸。
“我没事。”沈毕方微笑道:“只要还活着,就没事。”
叶渺走过去坐在床边,两根手指搭上她纤细的腕间。
“你身体脏腑受伤严重,需要好好休息养病。”叶渺看着她神采奕奕的双眼道。
按照沈毕方现在受伤的程度,她应该早就承受不住晕迷过去才是。
可她的样子,却似乎看起来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而已。
叶渺知道,这一切,全凭沈毕方惊人的求生意志在支撑。
她轻轻握住沈毕方干瘦的手,“我知道你们两姐弟,这一路坚苦求生的艰辛。”
“你们相依为命彼此依靠,从不敢轻易放松。所以无论受了多重伤,也要睁着眼,就怕一旦松懈,闭上眼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但现在,你们不是只有彼此,现在你们有纯娘,有我,请放心依靠我们。”
叶渺柔声道:“睡吧,沈小姐。只有睡好了,你的身体才能快速康复。”
“你放心,我们会陪在你身边,直到你睡醒为止。”
沈毕方看着她的眼,勾起唇角含笑应了声“好”。
话刚落,便见她双眼一闭,手一松,竟是晕了过去。
叶渺开了药方,让人去抓药煎药后,唐元回来了。
他跪在地上,“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沈小姐。”
“唐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叶渺收好笔墨,问道。
“今晚我护送沈小姐回家,路上...”
唐元将整个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包括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在送江之夏回去的路上,他一点一点都打听清楚了。
“江少东家无意被一起绑架,整个过程是他亲口所述。”
叶渺等人听到沈毕方的遭遇后,全都沉默了。
他们以为她最多被毒打了一顿,却没想到,后面还发生了那么无耻的事情。
“是宋大夫人派人干的,为了替宋城报仇。”许久后,叶渺开口道:“她现在不敢明着动我,所以找我身边的人报复。”
“这事因我而起,我会给你们一个交待。”她看着沈狼道。
沈狼摇摇头,“仇,自己报。”
自己的仇,自己报,他们从不假人之手。
叶渺沉默了一会,“好。”
——
江之夏回到江府的时候,江府上下因为他没回来,乱成一锅粥。
江大夫人看到他平安归来,支撑不住差点哭起来。
“之夏,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吓死阿娘了。”
“对不起,阿娘,对不起,祖父。”江之夏垂着头,“我回来晚了。”
江老太爷松口气,“好了,回来就好了,快去休息吧。”
回头对管家道:“去将派出去找人的人都喊回来。”
“是老太爷。”
江府里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之夏,你...”江大夫人看着他一身狼狈,欲言又止。
江老太爷不问,可她为人母,忍不住想问。
“儿子没事,阿娘。”江之夏扯出一抹笑,“晚上回来的时候,遇到一名故友,去他家多聊了一会。”
“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成了这副模样,让阿娘担心了。”
他道:“您快点去休息,儿子该回去换身衣裳了。”
这番说辞,江大夫人自是不信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终是什么也没说。
“快去吧,早点休息。”
“儿子告退。”
江之夏回到自己院子里,洗了澡擦了药,身体极度疲惫,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眼前便浮现沈毕方那满是伤痕的身体。
为了做生意,他十五开始便随着客人出入青楼。
偶尔也会逢场作戏,与青楼女子搂搂抱抱。
因为江大夫人管得严,他从未做过出阁的事情。
可少年男儿,知好色则慕少艾,谁暗中没个遐想?
这是第一次,江之夏真正见到女子的身体。
那么丑,又那么美。
但他却没有半点杂念遐想,只有膜拜、崇敬。
他一定是中邪了,他想!
江之夏睁开眼,看着群青色的纱帐,久久不能入睡。
——
沈毕方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醒了过来。
醒来后,气色好了很多。
按叶渺的估算,她觉得沈毕方睡好沉睡两天以上比较好。
但同时也知道,沈毕方能如此不设坊地睡上大半天,已是极为难得了。
“这一觉真是睡得舒服。”沈毕方看着叶渺幽幽叹道:“但我不能贪念这种舒服,这样会失去警惕性。”
“我明白。”叶渺替她攒了攒被角,道:“我让人准备药和粥。”
“多谢叶三小姐。”
叶渺出去吩咐厨房准备药和粥后,回来的时候,听到沈毕方让唐元去请美人坊的管事过来。
“沈小姐,你有伤在身,美人坊的事情,先不要管了。”
叶渺道:“就算关了门,我们也损失得起。”
“无事的。”沈毕方道:“这几年来我习惯了日日处理商行的事情,一日闲下来,周身不自在。”
唐元还没离开,外面有人道:“沈小姐,美人坊的管事来了。”
“管事倒是理解我,知道我闲不住。”沈毕方笑道:“让他进来。”
管事进来后,先是问了问沈毕方的身体情况。
见沈毕方道无事后,管事忍不住露出笑颜。
“沈小姐,美人坊有救了!”
沈毕方一楞,“可是想到了什么拯救的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