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殇再次轻呵,浓密修长的睫毛轻垂,掩住眸底神色。
面上神情,却是那么漫不经心,肆意随性。
楚相看他一眼,“我警告你,若弄出什么丑事,就算你是我儿子,我也不会放过你!”
——
第二天一早,楚夫人掀开纱帐,外面传来宋嬷嬷的声音,“夫人,起了吗?”
“进来吧。”
宋嬷嬷进来见楚夫人穿着单衣正要下床,连忙上去扶住她。
“夫人,昨儿老爷子去了一趟庄子,带了条江鳕鱼回来。”
楚夫人眸色一亮,“父亲最爱吃这鱼了。”
宋嬷嬷扶着楚夫人到梳妆台前坐下,“一回来便让人送去厨房了,因为天色太晚,奴婢便没让人打扰您。”
楚夫人不在意地挥挥手,“无妨。马上派人去通知父亲,今晚请他老人家来吃鱼。”
宋嬷嬷顿了顿,“夫人,那外室女,晚上喊还是不喊?”
若是不喊,老楚相如此看重,说是最尊贵的客人,不喊岂不是不将老楚相的话放在心上?
若是喊了,不管宋城有多错,始终最后被叶渺废了右手的人是他,宋国公来了见到叶渺,心里能没有一点膈应?
楚夫人面色顿时不好,“等会我亲自去问问老爷子的意思。若要喊那叶小姐,便不必请父亲了。”
用了早膳之后,楚夫人前往老楚相的院子。
“媳妇给阿爹请安。”
“不必多礼。有何事?”老楚相之前吩咐过,没事不用来找他。
他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没人敢不听。
“阿爹这几日住得可习惯?可有伺候不周的地方?若有任何不妥之处,请告之媳妇,媳妇立马让人去改。”楚夫人道。
“我虽然十年不曾回来,但这里,是我的家。”老楚相淡淡道。
他是这家的主人,不是这里的客人,有什么让他不自在不舒服的地方,他这个主人不会自己说吗?
楚夫人笑容一滞,“阿爹说的是,是媳妇想岔了。”
“还有别的事吗?”老楚相问。
楚夫人一咬牙,“早上听说阿爹昨晚带了条江鳕鱼回来,媳妇想起父亲喜欢吃,想请他过来品尝,只是...”
“有什么话直说。”
楚夫人面露犹豫之色,“只是叶小姐也在,因为城儿的事情,父亲和叶小姐之间起了些误会。”
“媳妇怕父亲来了,惹叶小姐不高兴,犹豫着要不要请,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来问问阿爹您的意见。”
老楚相抬眸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眸,“那鱼,你们爱请谁吃请谁吃。今晚丫头和我一起用膳。”
意思就是不用喊叶渺了。
楚夫人压住心里高兴,“阿爹,您不出席只怕不太好...”
老楚相打断道:“你跟他们说,我不舒服要休息。”
老楚相影响力仍在,但早已淡出社交圈多年,以前还没离开相府时,便极少参加聚会。
“媳妇明白了。”楚夫人站起来,“阿爹您休息,媳妇告退了。”
——
楚夫人来找老楚相的时候,叶渺已经跟老楚相告别出了门。
她直接前往美人坊。
一大早的,美人坊门前,人满为患。
以前是排着队买胭脂,今儿却是排着队退胭脂。
因为不知哪里出来的消息,说是用了美人坊的胭脂会烂脸。
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你传我我传你,一下子就引起了恐慌。
这女儿家的脸可是最最金贵的地方,若是毁了,等于一辈子完了。
在家美面前,显然未来一辈子的幸福更重要。
于是一早便来退货。
有些富裕的,不在乎那丁点胭脂钱,虽然没有来退,却派人来告之,以后有新品种不必通知她们了。
美人坊良好的口碑,一夜间便崩塌。
速度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侍女们一边安抚客人,一边费尽口舌解释那是谣传,奈何恐慌的客人们,根本听不进去,情绪激动地要退货。
沈毕方所预料的那般,昨儿只是个开始。
她坐在轮椅上看了一会,扬声道:“各位莫急,若想退货的,请往这边排队。”
话一落,本来跟侍女纠缠的客们,纷纷往她指定的地方跑去。
有侍女不甘心道:“沈老板,咱们的胭脂明明没问题,为何要退货?”
“对啊,这明摆着是有人故意在背后陷害咱们!”
“我自己用了这么久,不但没事,皮肤还好了!明明是空穴来风的事情,她们却个个当了真,真是气死我了!”
“当初求着我给她留货时,姐姐姐姐地喊得多好听,这一转身就翻脸不认人,说我骗她赚黑心钱!”
店里的侍女们个个义愤填膺。
“有什么事,等客人们走了再说。”
沈毕方说完,示意唐元将她推进去。
她一离开,坐在外面街对面一家茶楼二楼的江之夏,便觉得索然无趣起来。
他是听说美人坊的胭脂出了事,特意跑来看沈毕方笑话的。
这个丑女人,抢了他点翠阁的生意,害他被江老爷子嫌弃做生意不如个女人,他早就窝了一肚子火。
现在美人坊出了事,用美人坊的胭脂带动宝钗阁生意的点子行不通了,他点翠阁便能趁机扳回一局。
“白大管事,让点翠阁的管事通知下去,点翠阁今儿开始回收旧首饰,以旧换新,限时一个月。”
“是,少东家。”
白大管事走了后,江之夏又趴在窗边往美人坊里瞧了几瞧。
没了那个丑女人,好像没什么看头了。
江之夏将折扇一收,起身离开了。
他刚走,叶渺便进了美人坊。
“叶小姐。”侍女们纷纷行礼。
叶渺点了点头,看到里里外外都是退货的人,直接进去找沈毕方。
“叶三小姐。”
沈毕方正拿着几盒胭脂做对比,见到叶渺进来,将手中一盒胭脂递给叶渺。
“这是昨儿第一个来退货,说是用了脸出了问题的。”
“没找大夫替那客人瞧吗?”叶渺坐下接过胭脂问道。
“那时我恰好在宝钗阁,掌柜去验货了,是个没什么经验的侍女接待的,只让她留下了剩下的胭脂。”
沈毕方道:“昨儿我知道后,立马请大夫来瞧,大夫说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叶渺拿起来闻了闻,“暂时看来没什么问题。”
“我拿回去仔细研究一下。”她指着桌上其他几盒胭佛道:“这是同一批次的样品吗?”
同一批次一起研究,是为了查明是美人坊的问题,还是被人陷害。
如果同一批次的样品都有问题,那就是美人坊自己的货出了问题。
否则,便是有人故意栽赃。
“是的。”沈毕方点点头,“这次的事情,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多数是有人在暗中布局。”
叶渺表示赞同,“你说的没错。”
在通讯如此不发达的古代,能让所有人一夜之间便相信美人坊的胭脂有问题,这不是普通人随随便便能办到的。
“现在比较棘手的是,我们没有多的人手,去查流言的起源和那幕后之人。”沈毕方道。
美人坊和宝钗阁负责打入贵妇人中间,现在出了问题,那些人对她们已经失去信任,只怕问不出什么消息。
清楼那边,主要是通过去那里的达官贵族,打探朝堂里的一些事情,那些男人们,哪懂这些胭脂水粉的问题。
叶渺顿了顿,人手不够确实是个问题。
若是别的事情,还可以请秦安几个帮忙,可是这女人的胭脂水粉,想必他们也没办法。
唯一能帮忙的,大概只有苏语的几个嫂嫂们。
但如意侯现在对她很有意见,也不知她们愿不愿意帮忙。
这时有个侍女在门口道:“叶小姐,有位夫人找您。”
难道还有人找碴找到她头上来了?
叶渺站起来,正要往外走去,一名戴着帽帷的妇人已经走了进来。
她掀开薄纱,对着叶渺微微一笑,“我是安顺郡主,不知叶小姐可曾记得我?”
安顺郡主,魏九的母亲。
叶渺连忙道:“当然记得!郡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我家阿九听说叶小姐的铺子出了事,便求着我来,让我看看有没有能帮到你的地方。”
安顺郡主顿了一下,道:“就当报答你救了语儿的恩情。”
苏语与魏九自小情投意合,安顺郡主十分喜欢她,早将她当成儿媳妇看待,没想到却出了宋凝儿的事情。
魏九和宋凝儿被赐婚后,苏语不哭不闹,安静乖巧得让人心疼。
虽然这事阴差阳错,也不是魏九的错。
但安顺郡主心里始终觉是亏欠了苏语,故而这次才愿意出面,还叶渺救苏语的情。
“苏语是我的朋友,我救她是应当的。”叶渺道:“多谢安顺郡主,我们正需要您的帮助。”
美人坊是她这件事情,只有苏语知道,叶渺不知道魏九从哪得知,什么时候知道的,心里不由对魏九高看几分。
平时看他总是拿着本书,极少说话,只有偶尔提到苏语时才有些反应,没想到倒是个心思细腻敏锐的年轻人。
——
宋国公收到楚夫人派来送来的口信后,兴高彩烈地来了。
楚夫人说这鱼是昨儿老楚相亲自去庄子里钓回来的,又说老楚相说不喊叶渺一起。
这话里话外,好像摆明老楚相觉得宋城的事情,他亏欠了他,所以用这种方式示好。
能让老楚相示好,这让宋国公如何不高兴?
因为还没到晚膳时分,便早早过来,顺便去给老楚相问个好。
——
叶渺说黄昏的时候会回来,胡信看看天色,约摸着差不多快要回来了,便挑了一条鱼杀了,在采薇院的小厨房里蒸起来。
不过十来分钟,鱼熟了,鱼香四溢。
胡信出来采薇院,打算看看叶渺回来了没有,结果看到领着宋国公前来的宋嬷嬷两人。
他们当然不是来采薇院,而是去隔壁老楚相的院子,恰好经过而已。
胡信不认得宋国公,不过他不喜欢宋嬷嬷,见宋嬷嬷对宋国公点头哈腰的样子,直觉的也不喜欢宋国公。
因此见到两人过来,也不行礼,径自伸着头往外瞧。
宋国公也不知道他是叶渺的“丫鬟”,见他见到他一点规矩都没有,不由皱起眉头。
宋嬷嬷见宋国公皱眉,对着胡信呵斥,“这是宋国公大人,还不快点行礼?”
若是别人,胡信不想给叶渺惹麻烦,估计会勉为其难地行个礼。
可一听是宋国公,立马白眼翻上天,从鼻孔里不屑冷哼一声。
“胡杏!你这是什么态度!?”宋嬷嬷怒道:“你家小姐,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吗?果然跟你家小姐一样,没教养!”
宋国公听着有些不对,“她家小姐是谁?”
宋嬷嬷支吾了一下,压低声音,“叶小姐。”
呵!真是冤家路窄!
到了老楚相院子附近,宋国公不想得罪老楚相,甩袖就要离开。
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鱼香味。
“这院子里怎么会有江鳕鱼的味道?”他问。
江鳕鱼?宋嬷嬷使劲抽了抽鼻子,她虽然没机会吃,但跟在楚夫人身边倒是见过几次,闻过几次味。
那味道之鲜,记忆犹新。
“什么江鳕鱼,河鳕鱼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宋嬷嬷推开他,往小厨房里走去,揭开锅盖,鱼香溢出。
若只凭气味,宋嬷嬷倒不敢肯定,可一看那金黄色的斑点,哪里还有错?
“你居然偷了江鳕鱼!?好大的胆子!”
宋嬷嬷倒抽口气,同时心里又欢喜不已。
终于抓到那个外室女的把柄了,她倒想看看,她这次怎么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