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楚相下朝回来,换了衣裳后去书房处理公文。
片刻后,他闭上微酸的眼,“来人,上茶。”
有人轻轻推开门,窸窸窣窣的来到书桌边。
茶盏被放到桌上,空气里萦绕着茶香和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
“相爷,请用茶。”
绵软的,如小猫儿一般的声音,在识海里骤然响起。
楚相猛地睁开眼。
一个陌生且羞怯的丫鬟站在书桌旁。
水润的眸子与他一对上,小兔子一样受惊似地移开眼。
“对不起,相爷。”
丫鬟快被吓哭了,来之前宋嬷嬷千叮万嘱,要谨守本分,不可以偷偷看相爷。
可相爷那么俊美威严,偏闭着眼的模样又流露出一分不经意的脆弱,让她忍不住生出心疼的感觉。
低低的惶恐的声音,听入耳中,像小猫儿一样挠着人的心。
楚相执起她的手,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铃兰。”
“铃兰,你可愿意伺候本相?”
轻柔的嗓音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蛊惑力量,铃兰想起刚才男人闭眼时面上的脆弱,一股泛滥的柔情涌上来,恍恍惚惚道:“奴婢愿意。”
她愿意,她迷迷糊糊的想,只要能抚平他眉宇间的忧伤,让她死了都愿意。
手上一紧,铃兰跌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
“胡信,我出去了。”
“中午回来用膳吗?小姐。”
“不了,你自个解决。”
“知道了,小姐。”
叶渺交代完胡信后,便出了门。
今儿去美人坊,宝钗阁已经拿下了,只等最后的交接后便可以开业。
沈毕方前两天送信来,让叶渺去看看她找人设计的首饰图纸,所以叶渺没有换装,穿着女装出去了。
走过几个巷子后,突然发现前面人头涌涌,主通道被几辆大马车封死了。
叶渺一拍脑袋,忘了今儿十五了。
楚玉珠来慈安堂坐诊,还免费送药材的日子。
她转身正要走,身后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
“小姐,神医小姐!”
叶渺左右望望,见大家都用种奇怪的眼神看向她,不由回头。
只见有个眼熟的妇人,拨开人群跑到她身边,欢喜道:“神医小姐,可算找着你了。”
“大娘您是?”叶渺有些想不起来。
“上个月的十五在这里,神医小姐给我开过药方的,神医小姐不记得了吗?”
叶渺恍然大悟,“原来是大婶您啊。身子可好些了吗?”
“好多了好多了,”妇人激动得合不拢嘴,“多得了神医小姐开的药...”
叶渺含笑道:“大娘,我姓叶,喊我叶小姐好了,我可不是什么神医。”
那妇人也是会看眼色的,见周围人看向叶渺的眼神明显不信,便改了口。
“叶小姐,我夫家姓包。”
“包大娘好,我还有事...”
话没说完,包大娘抓住她的胳膊,“叶小姐,我小姑病了好久,看了好多个大夫一直不见好,叶小姐可否去给她看看?”
叶渺犹豫了一下。
包大娘恳求道:“若是小姑能走得,定会来这里排队,绝不敢麻烦叶小姐。叶小姐,你行行好,诊金我们会照付的。”
叶渺不好拒绝,“包大婶请带路。”
包大娘喜出望外,“这边请,叶小姐,离这里不远的。”
她带着叶渺穿过几条小巷子,来到一排低矮的院落前。
那地方又破又旧,有点像青州的胡儿巷。不过始终是齐楚京城,比胡儿巷还是好上许多。
包大娘推开其中一间掉漆严重的木门,回头抱歉地笑笑,“叶小姐,不好意思,家里有些乱。”
“没关系。”
叶渺随着她抬脚跨进去,穿过中堂后,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一个妇人咳嗽的声音响起,咳得挺厉害,似乎连肺都要咳出来的样子。
包大娘紧张地看向叶渺,“叶小姐,之前几个大夫都说了,我小姑不是肺痨,不会传染的。”
有些大夫怕肺痨病人传染,不肯上门医治,包大娘便特意解释了一番。
“无妨的。”叶渺微笑道。
“大嫂,是你回来了吗?”那妇人终于停止咳嗽,喘气极厉害地问了一声。
“是我,小姑,我带了上次替我看病的神医小姐为给你瞧瞧。”包大娘欢喜道。
“我这身子自己知自己事,别浪费你和大哥的银子了。”那妇人又咳了两声,“不如省下来给大嫂你自己买些好药材调理调理。”
“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我和你大哥都不爱听。”
包大娘道:“叶小姐,里面请,等会您替小姑瞧了,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提,我家男人会想办法的。”
叶渺心想这包大娘品性倒是纯善。
记得上次她替她把脉时,这包大娘一副很怕花银子的样子,现在到自家小姑身上了,倒是舍得的很。
叶渺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一张普通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见叶渺进来,挣扎着要起身。
叶渺上前按住她,“不必了,你是病人,躺着吧。”
同时手顺势搭上她的腕间。
片刻后松开手,“包大娘,之前大夫开的药方可还在?”
“在呢在呢,我都留起来了,叶小姐,请稍等。”
包大娘说着冲到桌边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方子递给叶渺。
叶渺每张随意瞟一眼,直到不知看到什么,将其抽出来仔细看了又看。
包大娘紧张道:“叶小姐,我小姑没什么事吧?”
叶渺将单子还给她,“没事,去年三月你小姑是不是得过风寒?”
“是的呢是的呢。”包大娘睁大眼,“叶小姐真是神医,这都能看出来。”
“这药方上面有日子。”叶渺指着她手里的药方道。
包大娘尴尬一笑,本想拍拍马屁,结果被识穿。
“你小姑是风热感冒,当时这位大夫当成了风寒感冒,开错了方子。加上你小姑身子底子不太好,后面的大夫又都跟着前面的诊断,当成风寒感冒开药,这才越来越严重。”
“吃错药?那可是...”要死人的!包大娘吓一跳,“那现在怎么办?”
“包大娘莫慌,是有些棘手,不过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无需过于担忧。”
包大娘遂拍拍胸口,“多得叶小姐在。”
叶渺开了个方子递给她,“按这个去抓药,两碗水煎成一碗,喝七天,每天两次,后面慢慢调理。”
“谢谢叶小姐。”包大娘捧着药方,激动不已。
一会又咬牙切齿,“这该死的庸医,差点误了我小姑性命,让我知道是谁,定...”
话没说完,瞪大眼,似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啦?包大娘。”叶渺问道。
包大娘没回答她的话,而问床上的妇人,“小姑,去年你生病之初,是不是去慈安堂排队开过药?”
妇人咳了两声,“大嫂记性真好,还是你和大哥陪我去的。”
包大娘看了眼叶渺,噤了声。
她不说叶渺也明白了,这药方,是楚玉珠开的。
以包大娘的身份,别说不敢找楚玉珠麻烦了,就算在背后议论都是不敢的。
“包大娘,我还有事,先走了。”叶渺道:“你好好照顾你小姑。”
“叶小姐稍等,我男人去送东西了,等会回来我让他付你诊金。”
“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
包大娘急得拉住她,“那怎么成呢,上次已经占了便宜,这次哪能还占您便宜?”
“真的不用了,我有事...”
“啊!”包大娘不知想到什么,“叶小姐,你稍等。”
她说完不等叶渺回答,急忙往厨房跑去,不一会提着个小木桶过来。
“这是村里一个老爷子自个钓的鱼,他吃不了便送了些给我们。”
包大娘不由分说将木桶往叶渺她手里塞,“这鱼味道极好,暂且当作诊金。若是叶小姐爱吃,到时候来我小姑这说一声,我男人每七天会来一次,到时候让他给带些过来。”
叶渺自是不肯收,但包大娘和她小姑态度极坚决,盛情难却,她只能收下了。
本来要去美人坊的,结果半路拎了几条鱼。
叶渺瞧了瞧木桶里游得欢畅的有着金色斑点的四条鱼,只好先回杂院。
——
“妾身给夫人请安。”
新抬为姨娘的铃兰兰姨娘,跪在地上给楚夫人磕头敬茶,“夫人请喝茶。”
楚夫人面无表情地接过茶盏,象征性地轻抿了一口,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金镯子给兰姨娘。
“以后你就是相府里的人了,好生伺候相爷。”
“是,妾身知道了。”兰姨娘娇羞道。
“下去吧。”
在丫鬟的搀扶下,初尝雨露的兰姨娘,娇娇柔柔地站起来。
“是,夫人,妾身告退。”
看着那娇怯惹人怜的背影,楚夫人面上的端庄散去,狠狠咬了咬牙。
宋嬷嬷在心里直叹气,不明白楚夫人为何明明这么不喜欢这些姨娘,偏偏又顺着楚相的喜好,亲自费心挑选,然后一个一个往府里抬。
这时春香进来,面带喜色,“夫人,庄子里刚才送来了一条江鳕鱼,瞧着有两三斤呢,上面那斑点象金子似的,可好看了。”
楚夫人面容缓了些,“我爹倒是好这鱼,但这江鳕鱼极难得,有价无市。春香,你去请示相爷,我想请我爹过来尝一尝。”
“是,夫人。”
春香出去后没多久便回来了,“相爷同意了,还让管家去请礼部尚书和户部侍郎几人一起来尝尝。”
——
叶渺拎着小木桶回去的时候,胡信正在院子里耍拳,看到叶渺奇道:“小姐,您怎么回来了?手上拎着什么?”
叶渺将小木桶放下,“鱼。”
胡信睁大眼,“小姐你出去买鱼了?”
“不是,路上遇到了个熟人,替她小姑看了病,用这鱼当酬劳了。”
胡信走到小木桶边,咽了咽口水,“哇,这鱼真好看,小姐,中午咱们吃清蒸鱼吧。”
“行。”叶渺看看天色快午时了,只能下午再去美人坊,“蒸两条吧,我们吃一条,送一条给厨房张婶子几个。”
总是借用厨房,得还点礼才行。
“好勒。”胡信兴冲冲地拎着鱼桶往厨房跑去了。
叶渺休息了一会后,胡信便来喊她用午膳。
两条鱼一端上来,鱼香四溢。
“好香!”叶渺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夹一块鱼肉蘸了点酱油,放到嘴里一尝,眼睛都亮了。
“包大娘说得没错,这鱼的味道果然极好,肉质鲜嫩且没有腥味。快试试,胡信。”
胡信早就馋得不行,连忙拿起筷子吃起来。
两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不一会便吃完了。
然后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要不,再蒸一条?”
胡信正有此意,叶渺这一说,连忙就往厨房跑去了。
厨房里张婶子,刚刚将最后一点鱼汁都喝光了。
“啧啧,我老婆子在厨房待了几十年,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鱼。”
张婶子舔舔嘴,“胡杏,多亏你和你家小姐。真是此生无憾啊!”
“张婶子客气了。”
胡信嘻嘻笑着,迅速点火又蒸了一条,在张婶子几人眼馋的眼神中,端着跑了。
回去后,叶渺和胡信两人又分着将鱼吃完了。
午睡了一会后,叶渺出门去美人坊,直到天黑才回来。
——
张婶子忙完厨房的活之后,见有些无聊,便去相府厨房窜门。
她虽然只负责杂院这边,不过时间长,跟相府厨房的人也混得挺熟。
没事便来窜窜门,唠唠磕。
“张婶子来啦。”厨房里的人纷纷跟她打招呼。
张婶子一一回礼,最后走到跟她最熟的王婶子那边。
“你这运气可真好。”王婶子道:“今儿庄子里送了条江鳕鱼来,是我负责蒸的,悄悄留了碗鱼汁。”
张婶子一听眼睛都亮了,“哇!我可真是有福!这么难得的东西都让我给碰上了!”
这江鳕鱼在京城极为罕见,多少人千金难求一条。
“可不是?”王婶子将那鱼汁一分为二,递给张婶子,“尝尝。”
张婶子端起来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巴。
咦?味道有点熟悉。
又尝了一口。
一拍大腿,终于想起来了。
可不是跟中午吃的那条鱼的味道差不多?
“这真是江鳕鱼?”张婶子疑惑道:“我咋吃着跟寻常的鱼味道差不多?”
“你懂什么?”王婶子白她一眼,“这可是庄子上那位亲自钓的,有钱都买不到。这要是拿出去卖,没有万两我头割下来给你。”
江鳕鱼虽极难得,但一条也不至于万两,不过如果是庄子上那位亲自钓的,万两一条是往少里说了。
“还说什么跟寻常的差不多?吃不出来别吃了,给我。”她没好气道。
张婶子连忙赔笑脸,“我嘴欠,我嘴欠,这咋能跟我吃的鱼味道差不多呢?姐别生气,我给你道歉。”
王婶子白了她一眼,这才放过了她。
张婶子将最后一口鱼汤喝下,心想这味道确实差不多。
不过兴许这江鳕鱼,就是跟其他鱼的味道差不了多少。
——
“胡信,我去学堂了。”叶渺高喊一声
“知道了,小姐。”胡信嘴里含着馒头,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待他答了以后,叶渺便拎着装着书和笔纸的袋子,往明梅堂走去。
五月初的清晨,微风习习。
叶渺心情甚好地走进明梅堂,绕过山水壁影。
只听一道熟悉的清脆而骄傲的笑声响起。
“昨儿我们庄子上送来了一条江鳕鱼,那味道果然如传说中那般鲜美。”
“哇,好羡慕,我爹也喜欢吃,可是怎么托人买也没买不到。”
“楚玉珠,你家真厉害。”
叶渺脚步缓了缓。
没想到自她来了学堂后,一直不来学堂的楚玉珠,今儿居然来学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