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紧盯着麦子龙的双眼,洞察一切的锐利眼神让老奸巨猾的警察头子有一丝胆寒。
麦子龙不是来求死的,他比谁都想多活两年,但他也深深知道陈子锟的脾气,攻打督办公署一战,死了那么多人,这口气对方绝对不会轻易咽下,所以才装的可怜巴巴,希望陈子锟能网开一面,饶自己不死。
“我不杀你,咱们老北洋不兴这个。”陈子锟淡淡道。
麦子龙松了一口气,短短十秒钟他觉得像是过了半个世纪。
自己赌对了,陈子锟果然是以老牌北洋自诩,老北洋是不会杀政治对手的,像徐树铮那样的毕竟是异类。他如释重负,开始考虑是回乡下老家当个富家翁,还是去上海租界做寓公。
“但我也不能放了你。”陈子锟话锋一转,又让麦子龙的心悬了起来。
“你当政三个月,把江东治理成什么样子!民不聊生!清党时死了多少人,你敢说没有一个无辜的!”陈子锟一连串的质问,让麦子龙胆战心惊,无言以对。
“你犯下的罪行,应该由法庭审理,由陪审团裁定,由法官判决,我不会干涉司法,你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监狱过一阵吧。”陈子锟摆摆手,让卫兵将麦子龙押下去了。
麦子龙一边往外走,一边遗憾地看着公署崭新的墙壁和地砖,修缮一新的公署本来打算当自己的官邸的,没成想还是为陈子锟打了工,世事无常,莫过于此,自己千算万算,却忘了陈子锟不但是老北洋,还是留美新派人,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事情在他这行不通,看来一场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
陈子锟重回江东,没有搞阅兵式,没有大张旗鼓的庆贺,行事非常之低调,不过民间却欢天喜地,街头巷尾都在燃放鞭炮,百姓奔走相告,陈大帅又回来了。
陈大帅没有让百姓失望,上任伊始就连发通令,撤销麦子龙加征的各种税捐,逮捕首恶麦子龙极其帮凶,裁撤新征募的警察部队,又宣布将督办公署让出来成立江东省第一实验中学。
这些通令,落款和以往有所不同,用的是陈子锟的新官衔,江东省国民政府主席,江东省保安总司令,国民革命军第九十九军军长。
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陈子锟是南京政府胡汉民主席亲自任命的省主席兼保安司令,军政一把抓,正儿八经的江东省当家人。
刘存仁果然又回到省政府上班,依然为陈主席写字儿,那些印刷出来的布告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他的职位也由原先的书记员升级为了秘书处的高级科员,每月薪水增加三十块大洋,当铺里的笔墨纸砚全赎回来不说,家里也能顿顿大米白面有酒有肉了。
唯一的遗憾是刘婷未能重回省府,不过她是江大的高材生,倒也不愁找不到工作,很快就在江东大学中文系找到一份助教的活儿,薪水倒也不低,刘家的小日子再次蒸蒸日上起来。
……
陈子锟大力清洗了麦子龙的余党,将麦系一网打尽,高级警官全部革职法办,以忠于自己的第一师军官和水警总队警官代替之,反正维持治安侦破案件靠的是基层警探,上面全换一遍也不碍大局。
一队警察查抄了麦子龙的府邸,抄出金银细软无数,地契房产百余份,全部充入国库,只留下一座空宅子,警察还搜查了麦氏乡下老家,可惜通缉犯麦平事先得到风声跑了,只留下一个大着肚子的媳妇。
省城已趋平静,但江东军仍与唐生智的军队对峙,收复江东的过程中两军曾摩擦过一次,仗不是第七混成旅打得,而是陈启麟的教导团上阵,这一仗让江东军心服口服,终于见识了北伐军的凶猛。
北洋军打仗,往往是两军隔着几里路放枪,大帅们在租界里打麻将决定胜负,江东军是北洋军中的后起之秀,打仗真敢玩命,所以连战连捷,打出了威名,现在和北伐军一比,才知小巫见大巫。
北伐军是真拿命上,打起仗来,当官的第一个跳出战壕,举着驳壳枪往前冲,团长冲最前头,营长连长们好意思退后么,全团官兵除了预备队之外,一窝蜂的往前冲,子弹日日的从耳畔过,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一边冲一边用广东话大骂:“丢你老母。”那劲头,让土匪出身的江东军都为之汗颜。
唐生智的队伍虽然也号称北伐军,但实际上是湘军改编,无湘不成军,湖南的兵自然是战斗力很强的,但和黄埔军校生为骨干的教导团比起来,就是渣一般的存在,所以仗打得很利索,没什么伤亡就把唐军逐出了江东,现在两军就在江鄂边界上对峙着。
江东一战,影响颇广,张作霖在北京就任陆海军大元帅,虽不称总统,但事实上行使元首职权,七月底,安国军趁国民军内讧之机,挥师南下,一举夺回兵力空虚的徐州一线,兵戈直指国民政府首都南京。
正当国民政府准备反击之时,八月一日发生一件大事,张发奎部两万人在共产党的组织下在江西南昌起事,武汉方面实力大损,讨伐南京已不可能,南京方面的主要将领李宗仁白崇禧何应钦亦有和解之意,唯有唐生智依然咄咄逼人,声称“讨蒋。”
八月流火,江东省政府迎来一位密使,是陈子锟早年在广州结拜的大哥李宗仁派来的,一番寒暄后,呈上李宗仁和白崇禧联合署名的密信,邀请陈子锟一同反蒋,并许诺事成之后将山东省划归陈子锟管辖。
陈子锟没有立即答复,派人好生款待使者,找来参谋长阎肃商量对策。
阎肃道:“南京已被桂系占据,蒋中正的嫡系第一军军长何应钦野心不小,与李白等人眉来眼去,我在南京之时就发现了,武汉方面一直欲除蒋某而后快,如今倒蒋大势已成,咱们参与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不起主要作用。”
陈子锟冷笑:“锦上添花?我看是落井下石罢了,无论是李宗仁白崇禧还是何应钦唐生智,这些手握兵权的人谁也不服谁,倒蒋之后又如何?下一个倒谁?再说了,谁能像蒋介石那样筹来天文数字的款子?没钱养兵怎么北伐,怎么统一?既然这些人成不了大气,少不得还得请蒋介石出山,与其妄作坏人,不如雪中送炭,支持老蒋一把。”
阎肃点头道:“整理局面,少不得蒋中正,且看他们如何内耗,咱们只管守好江东便是。”
敷衍打发了使者后,李白何果然发难,以统一国民政府为由威逼蒋介石下野,唯有江东省主席陈子锟发表通电,支持蒋介石,但也无济于事,在内外强大压力下,蒋介石辞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职务,黯然下野。
蒋介石下野后,每月供给江东省的两百万军饷就断了,好在陈子锟统治稳固,民间税赋增加,维持三万军队以及政府开支是足够的了。
战乱又起,南方是围追堵截南昌叛军,北方是阎锡山冯玉祥张作霖混战,昔日的五省联帅孙传芳也不甘寂寞,挥军五万渡过长江,占领了南京镇江之间的龙潭,李白何全力抵抗,双方血战六天六夜。
关键时刻,陈子锟出奇兵袭扰孙军后路,战争往往赢得是最后五分钟,已经绷到极限的孙军腹背受敌,终于大败而归,孙传芳最后一次重振雄风的机会就这样破灭了。
北洋军退却,外来威胁解除,国民军内讧又起,一直野心勃勃的唐生智有趁蒋介石下野之际,联合孙传芳共取南京之说,南京方面为绝后患,出兵讨伐,国民革命军内部第一次自相残杀开始了。
到处征战连绵,唯有江东省一片净土,陈子锟置身事外,不参与内斗,一心谋发展,汇金银行倒闭后,陈子锟出资,让龚稼祥出面成立新的江东实业银行,准备金一千万,正式发行印有陈子锟戎装半身像的江东票。
以金融手段化解财政困局,是陈子锟不得已走的一步棋,不过效果甚好,江东实业银行是官办的,所依托的不单是一千万准备金,更重要的是三万江东军强悍的战斗力,一时间江东票迅速取代各种杂牌银行发行的纸币,在信用上直逼中国银行交通银行等老牌钞票。
麦子龙的案子判决了,法庭以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等罪名判处前警察厅长麦子龙有期徒刑十年,没收家产。
判决后,陈子锟去省监狱看望了麦子龙,短短几个月,他变得老迈不堪,虽然监狱方面给予了优待,住的是有阳光的牢房,还有专人负责倒马桶打扫卫生,但是牢狱之苦还是让这位铁腕警察厅长迅速苍老,五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如同古稀之年。
“感谢陈主席开恩,留了老朽一条性命,咳咳……”麦子龙可不是装的,他确实患上了肺结核,这个病得了就要命,送回家养病其实就是等死。
“不用谢我,司法独立,我可没帮你说情。”陈子锟说道,随后视察了监狱,还看了麦子龙的病历,对典狱长说:“犯人身染重病,是不是考虑保外就医呢?”
典狱长诺诺称是,麦子龙更是感恩戴德。
等陈子锟走了,麦子龙躺在狭窄的床铺上一通咳嗽,气喘吁吁的自言自语道:“其实你得感谢我,我帮你干了你想干又下不了狠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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