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陈子锟和张学良有密电通信,双方约定井水不犯河水,奉军只打齐燮元,密约上墨迹未干,奉军就悍然撕毁,开进了江东省的地界,一场恶仗怕是避免不了的。
张宗昌乃奉军大将,陈子锟早就听过他的名字,据称此人身高九尺,武艺了得,在海参崴当过华人巡捕头领,连俄国人都不敢不买他的账,后来曾聚啸山林,手下上万土匪,绝不是等闲之辈,这种血海里杀出来的猛将,岂是张鹏程、段海祥之流应付的了。
事不宜迟,陈子锟立刻赶回江东省亲自指挥作战,时间仓促,军务紧急,他给住在租界的鉴冰和姚依蕾打了个电话,把上海的军务交代了一下,就匆匆赶赴军营北面的一片空地。
这片空地是特务团花钱在当地买的庄稼地,平整以后用石轱辘压实在,旁边搭了一座小楼,一个瞭望塔,一座拱形机库,权当飞机场使用,春田洋行从美国货寇蒂斯公司进口了一架双翼双座飞机,刚刚到货。
陈子锟疾步走进机库,就看见三个人聚在一起玩纸牌,不禁心头火起,大喝一声:“立正!”
一个少年跳了起来,正是江北陆军速成学堂毕业的安学,他挺直腰杆敬礼道:“大帅!”
另外两人慢腾腾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四十来岁,胡子拉茬,穿着油腻的工装裤,一头金发像是茅草,另一人二十来岁,是个独眼龙,一条腿还是假的,嘴里叼着香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难道美国陆军教你们在见到长官的时候就这种样子么!”这回陈子锟换了英语质问,他猜出这两个洋人就是慕易辰花大价钱从美国请来的飞行员和机械师。
两人听见他一口地道流利的英语,眼神中的不屑减少了些,勉强站直了,马马虎虎敬礼道:“是,长官。”
陈子锟立正,还礼,道:“你们的军衔,名字,我需要乘机回江东,你们多长时间可以就位?”
独眼龙道:“我是美国陆军航空队前上尉皮尔斯霍克,他是我的机械师马里根,飞机没有试车,没有灌注航油,没有飞行图,在解决这些之前,不能飞。”
马里根也耸了耸肩,很配合的做了一个无奈的姿势。
陈子锟道:“先生们,就给你们一个小时,飞不起来我就枪毙你们。”
皮尔斯霍克瞪大了他剩下的那只眼睛,愤怒的咆哮:“我只有一个机械师,这里没有人懂英语,没人能帮忙,一个小时不可能完成起飞前的准备工作。”
陈子锟冷静的摘下帽子,解开斗篷丢在一旁道:“我来帮你们。”
此时皮尔斯和马里根才看到他军装肩膀上的三颗金星,原来这个猖狂的年轻人就是他们的雇主,陈子锟上将!
两人洋人立正,规规矩矩的敬礼:“是,长官!”
在陈子锟的协助下,一个小时内,飞机终于完成了飞行前的准备,陈子锟换了皮质飞行帽和风镜,外面罩了一件防风皮袄,坐进了驾驶后舱,皮尔斯爬上前舱,发动了飞机,逆风起飞,寇蒂斯双翼机呼啸而起,盘旋在黄浦江上空。
……
皮尔斯飞的不错,尽管没有航图,但是可以在陈子锟的指挥下沿着长江和淮江飞行,几百里的路程很快过去,飞机降落在省城郊外的临时机场,其实就是一块平整的空地,连塔台和机库都没有。
飞机是敞篷的,大冬天的飞了几百里,脸都冻麻了,可是大大节约了时间,抵达机场的时候,阎肃派来的警卫营已经到了,陈子锟留下一个排看守飞机,带着皮尔斯进了城,回到督军公署,参谋们立刻摆上沙盘,铺上地图向大帅讲解战局。
奉军一个旅从东北方越过省界,来势汹汹, 竟然孤军深入九十里,陈子锟迅速做出指示,张鹏程师在左,段海祥师在右,盖龙泉师在中央,陈寿旅迂回包抄,争取把这支轻敌冒进的奉军部队给一口吃掉。
将军们领命而出,各自率军出击,陈子锟在省城坐镇指挥,静候捷报。
这段时间阎肃可没闲着,孙开勤留下的烂底子被清洗的差不多了,江东省陆军裁撤了两万多老弱病残,仅留下精锐士兵,编成三个师四个混成旅,兵力比以前大大降低,但战斗力却提高许多。
战斗在次日打响,奉军一个混成旅被江东军三面合围,枪炮齐发,大战了整整一天,江东陆军上下都发现,奉军的战斗力真不是吹的,若是换了别的军阀队伍,被人包了饺子早就缴枪投降了,可奉军竟然这么能撑。
三个师外加一个旅三万大军对付区区一个奉军混成旅,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可是第三天凌晨,陈子锟从睡梦中被叫醒。
“大帅,前线急报,张鹏程兵败不知去向,第一师崩溃了,第二师按兵不动,盖龙泉正在拼死抵挡,请求发兵援救。”阎肃亲自来报告军情,可见局势很不乐观。
陈子锟跳了起来:“十倍兵力对付一个旅,居然能打败,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阎肃道:“不怪他们,这一旅人马不简单,是张宗昌的王牌,老毛子队!”
陈子锟倒吸一口凉气,张宗昌在海参崴混过,精通俄语,他收编了好几千白俄败兵,有哥萨克,有铁甲车,打起仗来不要命,嗷嗷叫着往前冲,跟野兽似的,怪不得三万人马都困不住他们。
“传令,让盖龙泉给我顶住。”陈子锟迅速穿上军装戴上帽子。
“大帅,您去哪儿?”阎肃问。
“我乘机去前线看看。”陈子锟道。
洋人飞行员皮尔斯霍克正在省城妓院里睡娘们,昏昏沉沉就被陈子锟提了出去,说要去前线侦查,皮尔斯满嘴牢骚,一脸的不情愿,带着陈子锟在寒冬腊月的黎明起飞,直奔前线而去。
北风凛冽,气流湍急,寇蒂斯飞机在空中晃来晃去,皮尔斯乐在其中,不时回头幸灾乐祸的看看陈子锟。
陈子锟若无其事,还拍着机舱催促道:“快飞快飞,我很怀疑你是不是美国陆军航空队的人!”
皮尔斯大声道:“为什么?”疾风吹拂着他颈间的白色绸子围巾,风镜下是黑色眼罩,看起来既潇洒又邪恶。
“因为你开起飞机来就像个娘们。”陈子锟说道。
皮尔斯脸一沉,猛拉方向杆,飞机翻了一个跟头,向前疾飞而去。
战线已经迫近了省城,隐约能看到盖龙泉的第三师构筑的防线,这帮土匪出身的大兵根本不会打正经仗,所谓防线就是趴在冻得坚硬的田埂边,连条战壕都不舍得挖,而且只有一条防线,没有纵深可言,一冲就散。
陈子锟来的及时,正好奉军发起进攻,上百名骑兵蜂拥而来,哥萨克戴着皮帽子,挥舞着雪亮的恰希克军刀,嗷嗷怪叫向前疾驰,冲在最前面的一排骑兵居然手持三米长的长矛。
骑兵连后面紧跟着的是步兵,长到脚踝的灰色军大衣,羊毛帽子,清一色的莫辛纳甘水连珠步枪,刺刀老长,寒光闪闪,他们不跑动,而是迈着坚定地步伐一步步往前走,嘴里喷着热气,如同一列列小火车。
江东军的机枪打响了,步枪也稀稀拉拉响了起来,骑兵连的马蹄敲打着冻土,发出敲鼓般的声音,望着一片片打旋的马刀,第三师的士兵们扭头就跑,军官也不阻拦,他们跑的比士兵还快些。
双方都发现了天上的飞机,但是没人在乎,地上的敌人比天上的大鸟要重要的多。
“朝那些俄国佬射击。”陈子锟下令道。
“不,阁下,我是飞行员,不是雇佣军。”皮尔斯很坚决的拒绝了。
“五百美元!”陈子锟道。
“将军,看来你不了解我。”
“一千美元!”
“长官,我不想为了金钱出卖灵魂……”
“一千五百美元,不能再多了,你不愿意干就辞退你!”陈子锟咬牙切齿。
皮尔斯一按操纵杆,飞机俯冲下去,机头上安装的七点六二毫米刘易斯机关枪怒吼起来,在地上掀起一串烟尘,顿时人喊马嘶,十几个骑兵倒在地上,不少哥萨克摘下马枪朝飞机射击,但子弹根本追不上来。
飞机绕了一个圈再度飞返,超低空掠过地面,机关枪怒吼,虽然打死的人不多,但是造成的心理震撼是巨大的。
地面阵地上,盖龙泉挥舞着盒子炮大喊:“弟兄们别怕,天上那个铁鸟是咱们的,今儿都帮衬一把,咱们不能让老毛子小瞧了,跟我冲啊!”说罢翻身上马,护兵吭哧吭哧抬了一柄青龙偃月刀来,盖大王脚尖一挑,长刀在手,一夹马腹,带头冲了出去。
溃逃的士兵们见师长如此奋勇当先,胆子又拾了起来,纷纷返身杀回来,此时炮兵也发威了,一发发75炮弹落在俄国佬的前进路线上,炸的他们人仰马翻。
战场形势的逆转往往就在一息之间,盖龙泉的第三师本来就不是普通军阀部队能比拟的,土匪打起仗来更能豁得出去,老毛子仗的不就是不怕死么,老子比你还不怕死。
盖龙泉一马当先,迎面碰上拿长矛的哥萨克骑兵,他闪身避过长矛的刺杀,大喝一声,青龙偃月刀落处,哥萨克被斩为两段。
就算是茹毛饮血的哥萨克见没见过这么狠的角色,本来他们也只是拿钱卖命的雇佣兵而已,打顺风仗还行,一遇到强有力的抵抗就抓瞎了,后面几个骑兵拨马就走,步兵们见前面黑压压上千个中国兵挺着刺刀杀过来,胆战心惊,掉头就走,这回不再是不紧不慢的步子了,而是狂奔。
陈子锟长出了一口气,拍拍皮尔斯的飞行帽:“回去吧。”
飞返省城,汽油已经基本耗尽,陈子锟驱车回城,连发命令,务必将这支老毛子部队围歼,吃掉张宗昌的精锐部队,让他心疼一把。
两小时后,前线传来战报,已经将奉军包围在铁路线上,敌军倚仗铁甲车负隅顽抗,一时半会倒也攻不下来。另外押了几个俄国俘虏过来,其中一个还是军官。
陈子锟决定提审俘虏,当那个老毛子垂头丧气走过来的时候,他不禁大吃一惊。
“二柜,你老人家怎么落到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