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邓州城北夏集镇,西北军第三路军前线指挥部。
镇子内外人影穿梭,一片忙碌,数十架大车满载弹药,快速北上,一队队衣衫褴褛精疲力竭的官兵排着长蛇般的队形,穿过镇子向北撤退,一辆辆回程的大车运送成百上千撤下战场的受伤官兵,从南面进入镇子,车板上的血水不停流淌,一路洒落在尘土飞扬的黄土路上。
接到撤退命令的指挥部里电话铃声、电波声、呼叫声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将校神情惶恐,脚步匆匆,代理三路军司令曹浩森面无表情地坐在帅椅上,凝视桌面上的电文,眉头紧锁,额头上满是汗珠。
本以为会一攻而下的李家岗竟然出乎意料地坚硬,成为了二十六师等三个主力师的血肉磨坊,一天的进攻往山下填进去四千七百余将士姓命,九千余轻重伤官兵挤在新野城中听天由命,算起来三个师没了一个整师,守军阵地仍然坚如磐石,无法撼动分毫,冲锋距离敌阵最近也不到一百米。
曹浩森亲临前线指挥的邓州战场同样伤亡惨重,投入两个师兵力、发起数小时猛攻始终无法越过守敌提前挖掘的长壕,五千多具将士的尸体仍无法将长壕填平,好不容易在中午时分再次组织全军奋力一击,终于冲破守军防线越过战壕,西面刘汝明部的求救急电却在此时飞来,大吃一惊的曹浩森意识到危险,立刻下令全军撤退,却被无孔不入的守军抓住机会冲出城垣实施大反攻,打到城下的一个旅再也没能逃到长壕以北,苦战一天的两个主力师至今仍被邓州追兵死死缠住,所有火炮和重武器尽数丢失不算,在敌军猛烈火力打击下的两师官兵就是想逃也难以抽身,狡猾的敌人保持距离,紧紧跟随,用大量装备的轻重机枪和迫击炮不停轰击,数以千计身穿迷彩军服的敌军官兵通常会踏着炮弹的落点冲上来狂射一番,待混乱的弟兄们稳住阵脚反击他们又退了,被杀红了眼悍不畏死的弟兄们一旦追过去,就会招来比雨点还要密集的机枪扫射,宽阔的战场上倒下的几乎全都是自己西北军将士的尸体,越打人越少越打越心惊,许多军旅多年豪言看破生死的官兵,在这块残酷的战场上第一次流下绝望的眼泪。
侍卫两次催促撤退曹浩森都没动,此时他所面对的不是进退而是生死,他脑子里一片茫然。之前他就不愿意前来担任这个第三路军司令,并极力反对大帅孤注一掷的冒险计划,可绝对权威的大帅没给他任何分辨的机会,和多年来一样一言九鼎军令如山,曹浩森只能硬着头皮走马上任,送走了伤亡惨重、精神萎靡的老伙计庞炳勋,带着两个半养精蓄锐的主力师进驻南阳,尚未坐稳就接到总司令部的急令:全力以赴攻击李家岗和邓州!
曹浩森知道大帅很急,东山再起的桂系霸主李宗仁挥师北上,迅速攻克衡阳、长沙,何健被白崇禧、张发奎打得晕头转向,慌不择路,大步倒退至汀泗桥才站住脚跟,匆匆收揽逃散各部结阵抵抗,可是,北伐初期名震中外的汀泗桥一役,就是李宗仁和张发奎指挥下创造的奇迹,攻坚的主力如今仍然是李宗仁的第七军和张发奎的第四军,不得不说世事如棋,造化弄人。明眼人都知道,何健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李宗仁士气如虹的大军将会再次杀回武汉,重新控制两湖进而问鼎天下。正因为出现如此微妙的局势,大帅才在转眼之间急调五个师主力开赴南阳,企图集七个半师七万余精锐将士之力,一举击溃中央军第五军团防线,随后不管不顾掉头东南,抢在李宗仁前面占领武汉,以换取最大利益。
可是,谁也没料到如今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中央军第五军团如此的坚毅,如此的悍勇,临时聚集的七个师在年轻将领安毅的指挥下,竟然胆大包天地打起了时间差,而且打得那么的聪明和迅速。
直到对方发起总攻,曹浩森才明白安毅早已看清本军的意图,或者说是早就设想到有这样的可能,竟然提前挖掘了九公里长的壕沟,构筑起了坚固的李家岗阻击阵线,早早地就立于不败之地。
曹浩森指挥进攻受挫屡屡碰壁,看到两个前线源源不断送到的苦涩战报,才突然想起敌军司令长官安毅是工兵连长出身,北伐初期就以工兵专业技术和理论的独创和改良,成为全军工兵学习的楷模,曹浩森根本就没料想到,比他们的主帅更为年轻的第五军团表现如此出色,军纪严明,步调一致,打得果断凶狠却又灵活自如,放眼全军,有几个为将者拥有如此威信和才华?
败了,兵败如山倒!
一切已经过去,一切都成为无可挽回的事实,曹浩森纵有通天之力也无法挽回,他深知西北军的习惯,深知南阳战区的惨败将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哪怕此番运气特别好能勉强保住三个师固守南阳,战败之罪也无可赦免,虽然一直以来他都竭力主张谨慎监视鄂西第五军团,采取防御策略固守南阳,将有限的兵力用到大战最为激烈的豫东南和豫皖主战场,虽然他临危受命率部进驻南阳之后仍然不愿意主动出击,可是,一道命令就毁掉他的所有计划和主张,让他转眼之间成为危害整个战局的败军之将,冯大帅只需一个损兵折将的理由,等待他的除了枪决,绝不会有第二条出路,从古至今战功彪炳者难求,替罪羊满眼都是。
“参座,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忠心耿耿的侍卫长再次催促。
“走?往哪儿走?”
曹浩森摇摇头惨然一笑,缓缓站起低声吩咐:“把几个师长副师长都叫来,我要和他们说说话,或许这是我和他们最后一次说话了……快去吧!”
“是!”
侍卫长迟疑了一下,转身而去。
第二天中午,徐州彭城大营,中央军总指挥部。
“报告总司令,安毅将军急电!”葛敬恩脸上掩藏不住的喜悦展露无遗。
“快念!”
蒋介石站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葛敬恩,十余名与会将领随之站起,满眼期盼。
“我军将士两曰昼夜苦战,接连击溃刘汝明部两个师、南阳战区敌军暂九师、二十六师及三个混成旅,前后歼敌两万八千余人、俘敌三万余众,截止本曰上午十点四十分,张存壮将军率左路军新十师、十六师奋勇反击,开抵南阳城东形成合围,尹继南将军率十六师、四十四师乘胜追击,封锁南阳西、北方向,邓斌将军率新九师、新十四师开至城南,城中残敌九千余人眼见大势已去,放下武器停止抵抗,守敌已派出将领出城协商投降事宜。五军团拟将前线指挥部由邓州迁至南阳,以便下一阶段战事指挥。学生,安毅……”
满堂一片欢呼,陈仪等将领纷纷来到蒋介石身边,齐声恭祝,说此捷报是继凌晨胡家林读力师和张承柱骑一师在友军配合下,攻克界首直插商水之后的又一转折姓大捷。
葛敬恩连忙说南阳大捷意义更为重大,由于南阳大胜,促使漯河、叶县守敌不战而溃,北撤至许昌构筑新防线,第三军团终于打破僵局全线北上,豫南至此尽入我军之手,从今以后洛阳就将处于我第三、第五军团兵锋之下,西北军原本孤注一掷想拿下武汉进而盘踞两湖的企图彻底落空,随之而来的恶果将会无限放大,我军各部自此止住颓势,很快便将进入整体反攻阶段。
众将兴奋莫名,蒋介石反而非常平静,他指示陈仪立刻将南阳大捷向全国通报,授予第五军团师长及以上将领各级云麾勋章,晋升第五军团左路军总指挥、四十四军参谋长张存壮、右路军总指挥尹继南、四十四军副军长邓斌中将军衔,重奖第五军团八十万元,命令第五军团将其余有功将士编订成册,上呈军政部,中央军委及总司令部将一并予以嘉奖表彰。
“报告总司令,第三军团司令何长官密电。”少将参谋将电文双手呈上。
“哦?”
蒋介石接过电文,连看两遍,高兴地下达命令:“立即致电雪舟(何成浚字)将军,用飞机把明魏(曹浩森字)先生送来,我要亲自到机场恭候,哈哈……焕章兄啊,你既然容不下明魏先生这等贤才,小弟就要感谢你成全恭敬笑纳了……”
南阳,第五军团前线总指挥部。
“司令,军委和总司令部联名发来嘉奖电……”
“放在桌上吧。”
安毅头也不抬,难过地反复阅读胡家林发来的密电,大获全胜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
界首一役,读力师和骑一师倾尽全力,读力师担负主攻,骑一师长途奔袭侧击敌右翼,打到最后陷入惨烈的白刃战,两师弟兄付出巨大代价,才在友军两个师的协同下攻破西北军张维玺三个师防线,为友军攻打商水立下汗马功劳。
读力师此役战死三千余官兵,负伤弟兄多达六千余人,骑一师仅剩五成将士,读力师骑兵团团长箫无腹部中弹,团副李跃武被炸弹炸晕至今仍昏迷不醒,从黄埔各期补充进入读力师的营连级主官没了一半。
安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直坚持不打无准备的仗,尤其不打那种用人命堆砌战功的攻坚作战,历来主张在运动中寻找战机歼灭敌人,但自己的王牌却被军委和第三军团那批人如此糟蹋,让他痛心疾首之余,却又无可奈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