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卢镇学和陶墨头一回见面的桌子。坐在下面,能听到楼上的人踩着楼梯吱嘎吱嘎地响。
四个人依次坐下,卢镇学正好坐在木春的对面,“这位是……”
木春抱拳笑道:“在下木春,是陶大人新请的师爷。”
“师爷?”卢镇学一愣。他虽说不是阅人无数,但起码的识人还是懂的。眼前这个木春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名门公子的优雅仪态,绝对出身不凡,而且看他眼中神采飞扬,也不像是家道中落流落江湖之人。这样的人竟然会来到谈阳县当了陶墨的师爷,实在引人深思。
陶墨道:“不错。”
卢镇学笑道:“陶大人手下真是藏龙卧虎啊。”
木春道:“过奖过奖。”他说完便径自招来伙计点菜,丝毫没有探究卢镇学身份的意思。
卢镇学心中不悦,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转对陶墨道:“陶大人今日怎的有空来仙味楼?”
陶墨道:“我从佟府出来,正好路过。”
“佟府?可是佟章维佟老爷的佟府?”
“正是。”
卢镇学来了兴致,“没想到大人竟与佟老爷有交情。”
木春目光一闪,正想把这话岔过去,陶墨已经脱口而出道:“因为邱家和梁家在佟府门前有些纠纷。”
“邱家?梁家?”卢镇学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姓邱姓梁之人,毫无所获。
木春道:“只是些小事,大人何必提出来饶了卢公子吃饭的雅兴。”
卢镇学摆手道:“我是讼师,对于纠纷从来都是洗耳恭听。”
陶墨想了想道:“这其中还牵扯女子闺誉,还是不说的好。”
闺誉?
卢镇学顿时想到那位红颜薄命的佟英红。莫非与她有关?他心中如是想,嘴上却道:“既是如此,倒是我多嘴了。”
正巧伙计上菜,摆了四副碗筷。
郝果子道:“咦,卢公子还未点菜呢,这么早摆碗筷做什么?”
卢镇学正要举筷夹菜,闻言,筷子顿时不尴不尬地停在半空。
木春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盘青菜,顺便掩去微微上扬的嘴角。
陶墨忙打圆场道:“卢公子上次邀请我赴宴,这次正好回请。”
他不说敷衍之事还好,一说敷衍,卢镇学脸上的羞红越发明显。
郝果子嘀咕道:“那次不是只吃了一肚子的气吗?”
陶墨却不是这么想。若非上次卢镇学邀宴,他也不会和顾射搭上话,说起来,他还要谢谢他。他脑中这样一想,手便动了起来,举起面前的茶杯道:“上次卢府之宴一直未向卢公子道谢,还请多多见谅。”
卢镇学以为他和郝果子一个唱白脸一个□□脸嘲讽自己,顿时缩回举筷的手,拿起杯子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
两人都抿了口茶。
陶墨连连请他用菜。
卢镇学想现在点菜不免显得气量狭窄,便半推半就地又举起了筷子。
郝果子拿眼睛斜着他。
气氛有些僵硬。
陶墨不知如何是好,看向木春。
木春随手夹了一筷子的青菜,放进郝果子的碗里,“放心,没人与你抢的。”
卢镇学奔着青菜去的筷子只得半路一转,落进香菇炒肉片的盘子里,夹了一片肉,刚要送进嘴巴,就听郝果子不甘不愿地嘟哝道:“谁要吃菜,我明明喜欢吃的是肉。”
……
卢镇学觉得嘴里这块肉大概是他吃过的最不是滋味的肉。
一顿饭吃了一半,菜还没有上齐,卢镇学就匆匆告辞。
陶墨挽留了一番,仍是没挽留住。
等他走后,陶墨盯着郝果子道:“以后莫要这样了。”
郝果子撅嘴,“谁让他当初当众奚落少爷。”
陶墨道:“我目不识丁也不是他的错。”
郝果子道:“目不识丁又如何?他这种人就是势利眼。”
木春浅笑道:“势利眼倒也未必。”
陶墨附和道:“我看他人倒是不错。”
木春瞟了他一眼,道:“那就更未必了。”
郝果子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抖露些卢镇学不良的看法,木春却不接下去了。
陶墨犹豫了下,又对郝果子道:“总之,你都改了吧。”
“都?”郝果子愣愣道,“还有谁?”
陶墨把头埋在饭碗里没说。
郝果子恍然,“你说顾射?”
陶墨吃饭的动作一顿,随即呛起来。
郝果子坐在陶墨的对面,只好瞪坐在一旁仍自顾自吃饭的木春道:“你快拍拍少爷啊。”
木春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伸出手,轻轻拍了两下陶墨的背。
郝果子看得发急,正要亲自冲过去,陶墨却停下来了。
“少爷,你没事吧?”郝果子紧张地看着他。
陶墨呛得满脸通红,却强作镇定地挥了挥筷子,“继续吃饭吧。”
“……哦。”
本来在谈阳县,这种婚约纠纷的案子是很少会告上县衙的,找个讼师在其中调解要比上县衙要快得多。但是那梁家似乎铁了心,这头刚被崔炯劝回去,那头就将状纸递上了县衙。
金师爷拿着状纸去找陶墨,看是否接下。
陶墨正在与兵房经承商量征兵之事,木春旁听,面沉如水。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幕僚,金师爷保留态度。有一点他倒是与卢镇学的意见一致,那便是看木春的气度怎么都不像是屈居县衙做师爷之人。
兵房经承看金师爷进来,便匆匆告退了。
陶墨问道:“何事?”
金师爷将状纸递给他,“梁家状告邱家毁诺,一女两嫁。”
陶墨看看密密麻麻的字,又看看金师爷,道:“状纸上写了什么?”
金师爷道:“概括起来,便是这两句了。”
木春闻言接过状纸,瞄了两眼,道:“金师爷所言甚是。”
陶墨道:“那我们何时上堂?”
金师爷道:“大人要接下这状纸?”
陶墨疑惑道:“为何不接?”
金师爷见木春看他,便道:“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木春又漫不经心道:“我看这状纸上的落款,好似是卢镇学。”
陶墨一愣,“卢镇学?”
金师爷这才记起自己漏说了这一项,为了亡羊补牢,忙将卢镇学乃是本县出名的讼师,家世背景如何如何统统述说了一遍。
木春笑道:“这位卢公子真是好本事。昨日才得到消息,今日便接了生意。”
金师爷道:“只是不知邱家又会请谁出马了。”他虽是这么说,心中却笃定出马的定然是一锤先生的门生,不提佟老爷和一锤先生的关系,便是卢镇学是林正庸得意门生这一项条件,也足够惊动一锤先生门下。
陶墨道:“无论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让邱二小姐受到伤害。”
金师爷愣了下,失笑道:“没想到东家还是位多情之人。”
陶墨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女子无辜受害了。”
正如金师爷所料,梁家的案子一经受理,邱家立刻有了动作。他们请的果然是一锤先生的门生。
关于其人,金师爷对陶墨又是一番介绍。
“这位孙诺在一锤先生的门生之中并不出众,比起卢镇学更是差了一大截。不过他与顾射交好,听说他出道之后接的几个难案都有顾射出手相助,因此,虽然他资质平平,但还未输过官司。”
陶墨听到顾射,心头便活络起来,“所以,这次顾射也会出手相助?”
金师爷道:“有此可能。”他见陶墨一脸期待,又道,“不过顾射从来不上公堂,即便出手相助也只是指点孙诺,绝不可能亲自上阵。”
陶墨问道:“师爷可知他为何不上公堂?”
金师爷不知他为何岔开话题,却依然回答道:“这确是不知了。”
陶墨暗忖:莫非顾射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木春看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却也懒得纠正。以顾射的傲气,恐怕是不愿在公堂上向县官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