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古寰宇看着他，眼底的色泽诡秘，带着一丝不解和几分惆怅，幽幽问道。
“为什么你会幻化成这个模样？”
小寰宇没有回答，他将丹炉紧紧抱在怀里，仿佛将古玉书抱着一般。
这一刻的他是害怕的，惊惧的，就像个失去所有依靠的孩子，能够给他力量的只有古玉书。
他想走，现在就离开，可是却走不了，他的气息被古寰宇那奇怪而可怕的神念缠绕上，似乎他一有离开的念头，就会被整个捏碎一般。
这是化神修士的威压。
神念竟然还是化神修为！？
“你想起什么了？”
古寰宇又问，深深地看着他的容貌，与如今的自己不同，失去了那般艳丽逼人的模样，只是些许的变化就显得阳光而俊朗，或许并不是很出色，却很柔和，分外的讨喜。
这张脸是那么的熟悉，却又陌生。
很多很多年前，不过是他人生开始的起点，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他曾经用的就是这个容貌……
本该就这么用下去的，可是他却渐渐得受不了了，年过一年地看着这样完整地活着的自己，却再也看不见那个已经消失在世间的人，锥心的疼痛带出悔不当初的痛心，最终放弃了曾经的自己。
所以。
他又问：“还是他为你选择的这个模样？”
小寰宇咬紧了嘴唇，他能够感觉到古寰宇对古玉书的牵挂在乎，于是他就像是一只被压迫在逆境而反弹的小兽，张牙舞爪地叫着：“对！就是他！他喜欢这个模样！你羡慕！？你哪儿都去不了！你就守着这个肉身吧！送给你！本尊不要了！”
古寰宇的眼眸闪了闪，复杂的神情变换着，最终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刺眼！
小寰宇只觉得那笑容刺眼无比。
他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他清楚。
自己这个模样却如了古寰宇的意。
“他……在叫你吗？”古寰宇敛目，看向他怀里的大日湮丹炉，一缕怀念的眷恋翩迁而至，覆于丹炉之上，急促的召唤气息如实地传进了脑海，让他的眼眸暗了暗。
“你走吧。”他说。
小寰宇当然想走。
可是此行的目的没有达到，他怎么走？
“你真让我走？”他疑惑开口。
古寰宇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他，幽暗的光线下，只有身后那团蓝色的气泡发出浅淡的光芒，勾勒出他的身形轮廓，带起一丝难掩的危险。
小寰宇的退意更浓，就算面对四象他都不惧，可是他不能不怕古寰宇，这是上天注定会收服他的存在，是他的天敌。
可是，他压住大日湮丹炉的召唤，道：“我……要肉身的血。”
古寰宇看他。
小寰宇咬牙重复：“给我肉身的血，我就走！”
古寰宇沉默一会，问：“为什么？”
“有用。”小寰宇尖锐地回答，不想解释。
古寰宇看着他，水流在身边划过，是暗流的声音，压抑且静谧，像是在耳畔滚过，却更像是深入了耳膜，无孔不入地钻进身体里，挤压着内脏，发出窒息的疼痛。
许久许久。
他问：“你知道有一个上古秘术吗？若要复活一个人，需要采集天下间所有的血样融于自身，以身炼血，直至历经天下间所有的苦楚，才能招来已经散去的魂魄，轮回十世，便能再世为人？”
小寰宇愣了一下。
他不明白。
古寰宇看着他，怅然一笑：“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这么幸福，真是让人羡慕。”
就在小寰宇感觉到一股森冷的杀意传来的时候，他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水流卷起，直直向上，冲出了池面，重重摔在了拱桥上，那股缠绕着他的神念才散去。
古寰宇的声音在耳畔缠绕，淡淡说道：“无需担心，古家之血定然能够融合天下万种血脉，否则古家后人又如何能够每个都具有灵根？傻瓜……你走吧。”
小寰宇先是惊讶，然后眼底眸色渐渐黯淡，翻身躺在拱桥之上，颓然地看着头顶洞壁，无奈和不甘涌上心头，灼热了眼眶。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静静躺了一会。
小寰宇眼底锐光一闪而逝，利落地一跃而起，风一般的冲进了药园当中的草屋里，一阵风卷残云，将所有的东西都搜刮了个一干二净，就连那特殊材质的石床都收进了紫府当中。接着脚下不停，飞快地进了传送阵，接连几次传送，随着距离越来越远，那种被人看着的危机感和心中的闷堵才终于消散。
小寰宇松了一口气，从最后一个传送阵中走出来，赫然是当初被迷迭树妖占据的洞穴。
洞穴内的阵法虽然还完好无缺地运转着，但是四周围却残留着大战后的痕迹，残垣断壁，刀削斧痕，还有那灼烧后的焦黑，无一不代表当时的惊险。
为了让玉书放心，他说了谎话，那迷迭树妖确实厉害，他倾尽全力才赢了这场战斗，最后又威胁了天彩鹤，才粉饰了太平。
可是这一次……关于古寰宇，关于他自身的秘密，又真的能掩饰吗？古寰宇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放手？
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影笼上心头，看着眼前一幕，有个念头悄然而生。
如果将这大阵破坏了，是不是那个人就出不来了？
小寰宇走到阵边，怔怔地看着前方。
他知道如何破阵。
他知道这个阵的所有弱点。
他甚至可以在破阵的时候夺取异火为自己谋利。
只要破坏了……
只要破坏掉……
……
自从那日通过掌上的三星斗转大阵联系到小寰宇后，古玉书稍微放松了一天，转过头来又开始继续研究。
这个阵法当真玄妙，感觉和小寰宇教授的阵法核心的差距很大，里面的符文竟然有一大半他都不知道用处，联想大日湮丹炉的出处，显然这是古魔的阵法。
虽然他见识还不够，可是也因为小寰宇的原因对阵法颇有涉猎，却发现这阵法实在是精妙，若是能够研究透彻，说不定能够发现更多的妙用。
这么猜测着，古玉书一边等着小寰宇回来，一边将掌上阵法中的符文单独拎出，利用灵石的灵力在地上绘制，或者一个，或者一串，反复的组合试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倒是真让他发现了一个神奇的术法，被他命名为裂空鞭。
裂空鞭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一种法术，利用符文之力拘禁虚空，在手中形成一个无形无色的鞭子，劈空裂石，威力十足。
只是耗费的能量很奇怪，并不是灵力，而是与召唤法阵相同的特殊能量，而且他如今身上蕴含的并不多，所以只能够凝成三米来长的鞭子。
不过因为是符文变化，鞭随心动，捆、束、抽、打，如臂指使，而且威力不弱，有如上品法器的全力一击，最最重要的是隐秘性，绝对能成为逆转局势的法术。
这日，古玉书研究完掌上阵法后，掐指算了算，小寰宇离开已经有三个来月了，按照脚程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想着小寰宇要回来，古玉书的心就静不下来了，在屋里转了一圈，干脆披上长衫出了门去。
守在门口的侍者童子急忙问道：“少爷要出去？需要帮您唤侍卫吗？”
古玉书摇头，交代：“我去塔后的演武场，若是事，就去那里寻我。”
“是。”
七宝玲珑塔占地极大，四周围也专门修炼了一些平地，有观景散心的平台，也有修习术法的演武场。
虽然说丹阁只是炼丹，可毕竟都是修士，偶尔心血来潮也会试试手，况且还有些对丹道有兴趣的修仙者侍卫，所以便建了这座演武场。
因为丹阁都是一群沉迷丹道的修士，所以演武场修建的并不大，长宽也就百丈，不过修建的材料极好，就算是金丹修士全力一击，也不会损伤分毫。
古玉书进到演武场，里面有一队七人的侍卫正在互相比试仙术，其中还有一个正是小寰宇离开后负责保护古玉书的侍卫，姓田，见他出现，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恭敬喊道：“古少爷。”
田侍卫上前，问道：“少爷可是要出去？”
古玉书摇头，心中一动，说：“我正在研究一个法术，你陪我练练吧？”
田侍卫愣了愣，都知道古少爷如今修为全无，非要施法，消耗可就是大笔的灵石……不过毕竟是阁主疼惜的后人，灵石是肯定不缺了，这点羡慕不来。这么想着，田侍卫点头：“遵命，我会小心留手。”
古玉书笑了笑，不以为意。
众侍卫安静地四处散开，将场地中间空了出来。
古玉书和田侍卫站在中间，田侍卫一动不动，示意古玉书先请。
“小心了。”古玉书说着，就闭上了眼睛，旁人看不见的神念幻化成了六只手，纷纷出现在了头上，除了一只手稍微模糊僵硬外，其余的五米长的大手都是惟妙惟肖，从正面看着，就像是九尾狐妖的尾巴，也像是千手菩萨的法相。
田侍卫先是见古玉书没有拿出灵石，接着又见他闭上了眼，疑惑地看了同伴一眼，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就在这时，散在体外的神念突然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一般，越缠越紧，不过愣神的功夫，就缠到了他的身上。
“什么！？”
他大惊，慌乱中草草看了眼古玉书，竟然有这么可怕的神念！不愧是丹师！
这么想着，他大力挣扎，却发现手段用出都无法脱身，而他已经是筑基六层的高阶修士了，竟然连个修为被封的人都打不过！
这神念……庞大的太可怕了！
古玉书等了一会，见这田侍卫竟然无法从四只神手中挣脱出来，微愣，没想到这神千术的能力当真这么强，不过只用了大半的神念，就轻松赢了个筑基修士，若是真能炼成，想必便是天大的神通了！
不过他今天想要试验的并不是神千术，而是裂空鞭，所以便又撤掉了一只神手。
田侍卫感觉缠绕在身上的神念轻了一些，终于可以挪动反击了。
就在这时，听到古玉书叫道：“小心！”
小心什么！？
田侍卫疑惑。
古玉书手腕一抖。
田侍卫就感觉一股大力传来，自己像被一条鞭子从侧面抽中，身体无法抗拒的向一侧甩出，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一个年轻的侍卫不明就里，大声喊道：“田鄄，你这般夸张，古少爷怕是要生气了。”
田侍卫翻身坐起，束缚自己的神念不见了，他揉着手腕，定定地看着古玉书，眼底惊骇不已。
那不是神念。
即便前一刻被古少爷的神念束缚，可是他的神念溢出体表还能抵挡，可是刚刚抽上他的东西却穿过神念，直接作用在了他的身体上，被抽中的身侧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好在只是皮肉伤，看来古少爷还是留手了。
只是，修为全无，却有这般能耐，他如何不惊骇？
古玉书也是惊喜非常，独自研究的时候就知道这裂空鞭厉害，可是没想到居然能够无视神念防御，直接抽打在肉身上，实在让人惊喜啊！
“还好？”收敛心神，古玉书问。
田侍卫点头，再起身的时候目光变得谨慎了，最后犹豫了一下，他取出了手掌般大小的青黑铁片，倏地长大，却是一面三尺高的盾牌，然后一分为三，绕着他飞了起来。
他这般作为，同僚都愣了愣，面面相窥，之前喊话的年轻侍卫又说：“你怎么用了飞天盾？过分夸张了吧？”
田侍卫瞪了他一眼，却明智的没有解释。
古玉书对田侍卫的激灵程度倒是很惊喜，看来此人已经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了。
所以，点头道：“谢了。”
这一次再抬手，裂空鞭用到了极致，全力挥出——
“啪！”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
只见一面盾牌当中凹陷下去，表面的青黑光霞闪了闪，消失于无，法器却是毁掉了，灵力全无地落在了地上。
“吓！”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瞪着古玉书的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难道是什么看不见的法宝？
可是运用法宝却要灵力，古少爷的灵力全无，也没看见他手捏灵石。
这是什么术法？
古玉书看这裂空鞭的威力，满意地扬了扬头。
不过难得试验，当然不能就这般收手，所以他左手往后退出一步，将身体拧紧，绷得仿似一张拉满的弓，到达极致后，嗡的一声，弓弦反弹，拧动的腰带动着手臂，全力挥出。
这一次……古玉书顿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流出，涌入裂空鞭中，像是灌入了无穷的力量，当巨人缓缓踩下脚掌的时候，那种撼天动地的可怕——
“糟……”来不及喊出，古玉书感觉到这一击的可怕，用尽了的全力要将那挥出的鞭子收回。
田侍卫咬紧牙关，捏紧了拳头，将所有的防御都放在自己的左侧，还嫌不够，甚至还拿出了一个护身的法器。
可是这时。
却见古少爷脸色一变，像是要把挥出的武器收回一般。
田侍卫这人确实聪明，反应极快，当即向一侧跃出，滚了出去。
可就算这样，身在半空也像是被一阵狂风扫到，胸口一阵闷痛，就摔飞出去，撞在了墙上，喷出了一口血。
“啪！”一声巨响。
却见以古玉书为中心，右侧的墙壁发出一阵金光火花，整个建筑物都晃了晃。
“天！”一个侍卫惊讶地叫了起来，“这可是能防御金丹大圆满修士全力一击的演武场啊！怎么会！？”
确实。
古玉书这一鞭并没有伤害到墙壁，可是因为其威力之猛，那股力道被演武场吸收后迅速的扩散，由其他地方分担之后，产生了剧烈的震动，墙壁才会毫发无损。
这也代表这一击，就算没有元婴修士的威能，也能达到金丹期大圆满修士的攻击了！
这时，一个侍卫回过神来，看见了古玉书无力躺在地上的身影，急忙跑过去将人扶起，紧张问道：“您没事吧。”
古玉书咬着嘴唇摇头，泪眼婆娑，死活都说不出自己扭到腰了……唔。
被侍卫们小心地送回房间，他的状况当然瞒不了侍卫们的眼，其中一人还拿出了一盒灵药膏，讷讷说道：“这是我家中家传的伤药，很好用的。”
“谢谢。”古玉书趴在床上笑的尴尬，其实因为凤凰心火的原因，就算他如今修为全无，治疗的能力还是有些的，这一会的时间已经好多了，可是如今情况，再解释只是更添尴尬，还是沉默更好。
“这个药膏要注入灵气，要不我给您……”那侍卫挠了挠了头，“给您揉揉？”
古玉书摇头：“谢谢，你们快些去看看田侍卫的伤势，我这边不打紧，等我好转也会过去。”
“可是……”那侍卫还想表现。
古玉书笑了笑，做出了一副送客的表情。
众人只能纷纷告辞离开。
等门关上，古玉书趴在床上，敛着眼眸一动不动，却是在思考那裂空鞭的威能。
可怕。
以他毫无真元的身体都可以发出那么大的杀伤力。
古魔的手段，当真可怕。
他将手挪到面前，怔怔地看着手中黑痣，蹙了眉。
这掌中阵法不异于是一个巨大的宝库，待他研究透彻之后，定然收获匪浅。
这可是从上一世带来的阵法啊……
难道自己会重生，也是这掌中黑痣的作为……亦或者就是大日湮丹炉？
正想着，突然门被大力打开，站在门口的正是期待已久的那个人，衣衫整洁，清爽地出现在眼前，只有眉宇间染上了焦急，破坏了那分宁静。
“小寰宇……”古玉书惊喜开口，坐起了身来。
“别动！”小寰宇焦急吼道，身形一晃，已经单膝跪在了床上，按住他的肩膀，用着不轻不重的力气将他压下，“让我看看。”
“？”古玉书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看什么？”
“腰不是伤了吗？”
说话间，小寰宇的手已经按上他的腰，厚实有力的触感，带着熟悉的温度，还有那关切担忧的语气，瞬间阻了古玉书即将说出口的话。
转过头去，深深地看着男人的眉眼，古玉书眯了眼，喃喃：“还好吗？”
“嗯。”小寰宇点头，敛下的眉目遮挡了眸子里的神情，嘴角的笑容勾出开心的弧度，“还算顺利，让你担心了。”
古玉书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看见人后却又开不了口，千万句话只揉捏成一句：“平安就好。”
这句话显然戳到了小寰宇的软肋，紧绷的神经随之松缓了下来，干脆坐在了床上，背靠着椅背，歪头笑道：“你就不说说自己有多担心吗？”
“知道你的本事，并不担心。”古玉书浅笑。
“好狠毒的心肠。”小寰宇垮下嘴角，手上揉捏的力气加重，“看吧，老天爷都惩罚你了。”
古玉书感受着揉在腰上的手，抿着嘴笑，眼睛敛下，泛出了几分困意。
这一刻，似乎才真正放松了下来。
正是突然的放松，油然生出了几分梦境般的不真实感，他将手后移，抓住了小寰宇的手腕，摸了摸，捏了捏，又用了些劲儿，没声音。
他转头看去。
小寰宇嘻嘻笑道：“疼得不是这儿。”
揉了揉胸口，嘟嘴：“你都不担心我……这里疼。”
古玉书又把头偏开了。
抿着嘴笑。
或许小寰宇会很失望，他没有跳起来拥抱他，或者责骂他，甚至是担心地哭出来，这样的相处方式并不像是久别重聚后的对话，就像是往日里的每一天般。
可正是这样，却是他精心维护的结果，没有那些失控的情绪存在，只有贴合在一起的心意，缠缠绵绵地缠绕着，感受着这一刻的温情脉脉，祈祷个天长地久。
小寰宇俯下身子，从他手中抽出药膏，在他耳畔低语：“呐，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古玉书没有反对，也没有说自己不疼了，他任由小寰宇掀起他的衣衫，露出一截后腰，冰冷的空气袭来，却只在他的皮肤上滑过，紧接而来的则是温热厚实的手掌，有力的将他整个握住。
“嗯……”古玉书轻哼了一声。
肩膀不自觉的紧绷。
心在跳。
他真的想他的了。
三个月。
九十天。
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