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镇高大的身形,把无艳遮的严严实实,只有何靖看清了无艳的手法,那一刹那,何太医几乎忍不住要伸手阻住无艳,若非对这“小师姑”有着近乎迷恋般地崇拜之情,何靖定会动手,但就算如此,何靖也是脸色煞白,神不守舍。
太子一声令下,东平王丹缨望着围上来的侍卫们,喝道:“谁敢动手!此刻医者正救治父皇,此刻动手,是想干什么!”
太子李嬴道:“是救治,还是谋害?才刚回京你就这样大的胆子,丹缨,看样子之前的教训对你而言还是不够。”
丹缨瞪着李嬴,双眸之中是隐藏不了的厌恨冷漠:“太子就算要动手,也等医者给父皇看过了再动手不迟,需要这么急不可待吗?”
太子看着丹缨冷峻神色,竟泰然笑道:“除去意图不轨的叛臣是东宫的职责之一,难道任由你们谋害父皇我却要缓缓动作?还不给我拿下他们!”
丹缨被侍卫擒住,却仍冷笑:“太子殿下,你这是图穷匕见么!”
太子道:“图穷匕见的愚蠢举止,本太子从来不做。”
这一刻,外头有个声音叫道:“阿缨,阿缨!”
丹缨吃了一惊,这才色变,却见帘幕开处,陈妃踉跄而出,神色凄惶,一看侍卫们押着丹缨,陈妃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丹缨大叫了声:“母妃!”
陈妃趔趄靠前,却被太子的人拦住,陈妃声嘶力竭叫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丹缨见陈妃来到,整个人才忐忑起来。
太子好整以暇看着这幕,正欲说话,忽然面上笑意僵住,却见原本冲向床榻边的几个侍卫闷哼数声,竟被迫后退回来。
丹缨见状回头,却见李世元的床前,站着一道伟岸身影,他拍拍双手,道:“护驾!”
太子面上表情一僵,闻声笑道:“护驾?乱臣贼子竟说什么护驾,尉迟镇,你现在你退下求饶,本殿下还能饶你一命……”
尉迟镇浑然不为所动,沉声道:“这位无艳姑娘是慈航殿之人,来路上曾救过临江王紫璃的性命,历来朝廷对慈航殿出身的人都以上宾待之,从不敢怠慢。什么时候太子殿下竟连慈航殿的人都不信了,莫非殿下怕慈航殿看出皇上身上有什么不妥,所以想杀人灭口么?若太子毫无私心,何不暂停片刻,便知分晓?”
太子怒道:“你……死到临头,竟还胡言乱语!”
尉迟镇岿然不动,忽听耳畔何靖低低叫道:“小师姑!”声音颤抖,竟似受了极大惊吓。
尉迟镇目光一转,正好瞥见无艳手起,银针往李世元头顶刺落。
就算是冷静沉稳如尉迟镇,见状仍忍不住心头一寒,虽然见识过无艳救紫璃时候那惊世骇俗的场景,但是毕竟身份不同,如今这位,正是这天下之主,倘若有个三长两短……
何况,太子正在侧虎视眈眈。
这一针下去,除非是能够起死回生,不然的话,这一干人等是别想逃出生天了。
床榻不远处仍有些宫女太监,有人自也将这幕看得清楚,当下便叫了起来,纷纷骇然后退,太子站得稍远些,见大伙儿都神色有异,他便挪动脚步往前,一看之下,也惊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叫人再上!
瑞阳王李庆瑞的反应也是差不多,唯有丹缨,因曾见识过无艳剖腹锯腿之举,神情还略见镇定,可只有丹缨自己知道,他也是死死遏制着想喝止无艳的冲动,满心只盼奇迹发生……因为此刻,众人都已经是骑虎难下,而这落下的一针,不仅关乎在场之人的生死,更是关乎整个天下!
那枚银针细若牛毛,却足有半个巴掌长短,乃是无艳用过的最长的针,因为实在太细,看似吹一口气就会弯曲似的,但随着无艳手指用力,银针竟渐渐地从李世元的头顶心没入,足足进去一半!
站在无艳身畔的何靖浑身冰凉,毛发倒竖,如痴如醉,目光转动,望着无艳专注看着下针处的双眸,何靖身子一震,才从手足无措中反应过来,探手握住李世元的手腕。
仍是之前那微弱的脉动,近乎于无!但幸好还不是消失……何靖连连深吸数口气,又去查看李世元的脸色,忽然之间将手一松,整个人倒退一步。
尉迟镇见太子受惊忘了下令,他却并未放松,正严阵以待中,忽见何靖失态,尉迟镇心知有异,忙飞快转过头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尉迟镇赫然色变,却见榻上“昏迷”着的李世元,从他的五官:口,鼻,双眼之中,赫然竟流出了丝丝血迹!那血竟隐隐发黑。
在场的太子、丹缨以及刚刚“苏醒”的皇后、陈妃等也正伸长脖子,一个个仿佛被雷惊傻了般呆呆地看,皇后本正惊心,忽见如此可怖情形,不由身子一软,晕了过去,而陈妃也低吟了声,整个人站不住脚,被宫女扶住。
太子指着榻上,此刻竟也不知如何反应,该说什么了,只顾结巴道:“你、你……这……”本来该下的命令没下,本来该冲上来拿人的侍卫们也都忘了动作,只听得“当啷”数声,有人握不住兵器,佩刀掉在地上,在寂静之中,越发令人惊心动魄。
无艳见何靖倒退出去,她略一抬眼,望见李世元面上流血,手势竟也一停!
相比较众人而言,尉迟镇最关心的便是无艳的反应,见她刹那流露惊愕跟茫然神色,尉迟镇亦觉得心头如被重物击中,心中竟想道:“把这样的重担压在她肩上,到底是不行的……皇上的病,就算是镜玄真人亲临,恐怕也不是轻易就解决的事……”
此时此刻,对尉迟镇而言,最难过的竟不是性命攸关或者其他,而是对无言的怜惜跟体恤。
尉迟镇是武官,虽一心想远朝堂,但毕竟是朝廷的官员,是官员,便多是非,虽说他素来洁身自好,但世事无常,说不定哪一天有些自个儿都不留意的行差踏错被人看在眼里,便遭了那无妄之灾,但是无艳不同,她只是个心怀仁慈的医者,从来眼中都是治病救人,本应如闲云野鹤一般,实在不该让这些朝堂污浊缠缚住她,可偏偏……
而当初,丹缨曾以尉迟镇做说辞,无艳才答应伴随入京的。尉迟镇望着无艳鬓边隐隐现出的晶莹汗意,心中十分后悔,悔不曾加倍细心地护着她,倘若在薛逢那里,他不去在意薛逢想什么,一路跟随她左右,薛逢也不至于这样轻易得手。
无艳看着李世元七窍流血的骇人模样,竟下不去手,何靖呆呆看了会儿,便复冲上前来:“小师姑,这血红里透黑,必然是有毒的,你……你就照你想的去做!”
无艳茫然之中,听到何靖的声音,便看向他:“我、我不是做错了?”
何靖一咬牙,横竖他此刻也退不得了,便道:“小师姑,尉迟镇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你只管……只管做……我、我会一直都在小师姑身边,尽量相助!”
这一番话,倒是让尉迟镇对这个素来不甚靠谱的何太医刮目相看,无艳更是没想到何靖会如此说,她看着何靖,眸子泛红,最终一点头:“好!”
何靖掏出帕子,替李世元擦拭脸上流出的血,而无艳看一眼李世元的面孔,复又低头,纤纤手指轻轻压住银针,又往内以极慢的速度刺入。
此刻太子终于“如梦初醒”,原本的虚张声势变作了十足十地愤怒:“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谋害父皇,实在是罪无可赦,还不给我上!将这些人统统格杀当场!”
床榻上那位,且不论平日曾如何让太子李赢“又爱又恨”,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父皇”,如今看李世元“身死”,却又被人如此“作践”,太子气急之下,看着无艳决然的双眸,隐隐地竟还有点儿莫名惧怕。
尉迟镇双手握拳,一直到侍卫近身,才一拳挥出,顿时之间便将两人击了出去,那飞出的两名侍卫,又带倒了身后数人。
太子骂道:“蠢货!若他不死,本太子便将你们统统赐死!”
侍卫们大惊,顾不得害怕,顿时又蜂拥而上,就在此刻,却听得尉迟镇身后有人颤抖着叫道:“住手……住手!”
因为声音太过微弱,一时之间没有人留心。何靖转过身来,张了张口,尽量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叫道:“都住手,皇上醒了!”
冲上前的侍卫纷纷停手,尉迟镇转头一看,忙往旁边闪开,却见榻上,本来双眸紧闭的皇帝李世元被无艳扶着,微微起身,正睁眼看向面前。
顿时时间,在场众人面色各异,太子惊愕之外,隐隐生惧,见皇帝看向自己,急忙上前一步,道:“父皇!您没事了?您觉得如何?儿臣以为这些人……”
李世元目光转动,看向丹缨跟李庆瑞,丹缨忙道:“父皇容禀,多亏了无艳姑娘拼死相救……且父皇洪福齐天,才能无恙,太子说儿臣等跟无艳姑娘是来谋害的,求父皇做主!”
李世元听完丹缨的话,终于开口说道:“朕……不过病了,你们就闹得如此……不像话。”
太子跟丹缨李庆瑞一听,齐齐跪地请罪。
李世元缓缓又道:“今日朕累了,你们且都出宫,各自反省,明日再议。”
三位殿下彼此对看一眼,太子道:“父皇,那位姑娘是否真是慈航殿的人还要经过详查,但是跟着东平王夜闯宫中的,却是山西道的守将尉迟镇……私自结交地方将领且勾结入宫,意图甚是可疑,父皇……”
丹缨心头发冷,正欲辩解,却听李世元道:“你们没听见朕说,明日再议么?”
太子一惊,听出李世元声音似有一股阴冷之意,便低头道:“儿臣也是担心父皇之意,既然如此,儿臣遵命,父皇好生保重……”
丹缨见皇帝并无计较,微微松了口气,不由抬头看向无艳跟尉迟镇,却见无艳正转头跟何靖低低说着什么,并没关心其他,而尉迟镇跟他目光相对,就也看向无艳。
丹缨见状,无奈,眼见太子退出殿内,而李庆瑞也拉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四弟,走了,不要惹父皇不快。”
丹缨略一迟疑,正要转身时候,便听得有个声音道:“皇帝大叔,我也要走了。”
这声音清脆之中带些婉柔,十分动听,宛若清风吹动银铃,在这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大殿内,令人闻之心生欣悦。
丹缨一怔之下,便看向说话的无艳,却见她站在龙榻边上,柔和的灯影之中,亭亭出尘,无忧无惧,身姿明明单薄纤弱,却令人望之心中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