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七、蔡八哥儿俩“受到爱的感化”“浪子回头”认认真真地领差干活已有些时日了,京城消息人士也从看热闹变成了惊讶——还真的改邪归正了呀。最开心的无过于他们的父亲襄阳侯,愈发坚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每每遇到蔡七、蔡八的顶头上司们夸奖他的儿子们办事认真的时候,当面谦虚,背后暗乐,更加催着儿子们要“多多与贤者亲近”。
他老人家口中的“贤者”当然就是谢麟了,他的儿子们一想到去书院就要见那个阎王,心里是十分拒绝的。襄阳侯不知道其中缘故,还给儿子们掰开了揉碎了的讲:“不与谢芳臣结交,你们能有今日吗?”
这跟谢芳臣不谢芳臣的没关系!跟他老婆有关系!二蔡一肚子苦水不敢往外倒。
襄阳侯只恨儿子们开窍开得少了,特别耐心:“百姓、小官小吏们看咱们家是权势够了,你们还不知道吗?你们兄弟多少个?个个都要老子给你们安排好了,好,老子不怕累,累死了也要给你们都扶上马,老子还有死的时候呢?我死了,你们怎么办?你们儿孙怎么办?自家人当然要互相帮扶,可是呢……外力也是不可少的。甭管他是什么人,我看你们是有些怕他的,见到他我也有点怕的,那个人城府深的。可是呢,他好用啊,怕就怕呗。哪有光吃肉不挨打的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蔡七蔡八也是大户人家十来个兄弟、几十号堂表亲狐朋狗友堆里混大的。都听明白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假,但是自家这大腿真不够粗,能救自己不饿死,但是想过得好,得自己找靠山。眼前一座好大靠山,不去靠还要跑?
脑子没病吧?
是以蔡七郎躺得毫不费力,一点反抗之心都没有,任“程肃”想怎么推倒就怎么推倒,配合得一比。问什么答什么,不但答问题,还能引申,还能多说一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认真学习工作长的见识,分析分析情况。
“前后两个将军,论本事,这个前者守边这么多年没出大纰漏,后者没有魏虏的时候也没出纰漏,可见也是差不多的。也该是他倒霉,新官上任想弄自己那一套,觉得看得明白了就要动手,先废了旧的,再立新的。不想旧的才废完,新的还没立起来,魏虏来了。就显得……”
这分析还不是他说的,是兵部侍郎讲的。蔡七郎现在可是个大好青年,有个侯爷爹,还有个勉强承认他是自己教过的差生的计相老师,又跟个帝国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沾了关系。上司们只要不是政敌,总愿意随手提携一下他,左侍郎就顺口对他一讲解。
蔡七郎觉得此言有理,便记了下来。心道,我以后要干这个事,自己的新灶不起来煮上饭,绝不拆旧灶饿着自己个儿。
将这些话对程素素全倒了出来,又添了一句:“两府如今还在忙着调集人手,听说,要置新官了。”
程素素很是感叹:“大蔡兄果然是俊彦,一旦认真起来,令人赞叹。”
蔡七郎被她夸得浑身皮紧,就怕被松骨头,极谦虚地表示:“是亏得府上给我的指点qaq”
程素素与他客气了几句,表示现在在城外不方便,等过些时日返城了,会让谢麟设宴感谢他的,以及,有什么消息以后记得告诉她一声。蔡七郎眼前一黑,有金大腿是件好事儿,但是被大腿踹过,就难免有点心理阴影了。心情得杂地目送程素素的马车离开,蔡七郎觉得不能他一个人怕,得把自家兄弟也拖上贼船。
程素素与谢麟便带着蔡七郎的消息,回来与幕僚们一讲。三位先生翻过来掉过去地将蔡七郎这条消息斟酌了再三,无论是江先生的阴谋论,赵骞的经验论,以及石先生的家传学问,都认为真相与此出入不大。
因此,只要局势不更加恶化,李丞相就会安然无恙。
幕僚们给谢麟筹划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先前便由石先生去设个局,给谢麟在书院刷一个无法磨灭的存在感。如今听了蔡七郎的消息,赵骞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关窍:“芳臣,从现在开始要为另一件事铺路了。书院里除了读书,或可教授一些北地风俗常识。”
位卑未敢忘国忧,哪怕不在朝,也很关心国政,还培养实干的人才。谢麟道:“先生说的是。”
赵骞续道:“还有,先前的计划,现在就要改一改了。先前以为外放时间不宜太久,不可与两宫疏离。但是芳臣你在地方的时间毕竟还短,若能再任两任地方就好了。这又与不可长久离京有了出入。如今机会来了。”
谢麟略想了一下,问道:“先生是说,北方?”
“正是。去了别的地方,不闹出点事儿了,就泯然众人了。北方不一样,你不找事,魏虏会帮你找事的。包你的名字总能出现在御前。怎么样?”
谢麟略有犹豫,他已经不是当年父母双亡、舅家遥远、祖父压制的小青年了,当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光棍一条、赌性极其顽强。如今可不一样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家里事事顺当,还有一府的人盼着他平安。
此时,石先生加了一句:“有三五年可平的逆匪,无三五年可定的胡虏。”就算是闹得最凶的黄巾军吧,也就那几年的功夫,可是异族呢?前仆后继能跟你死磕几十上百年。
江先生补上一刀:“先到先得,做熟谙边事的老前辈就很好!”将来与魏廷打交道必然是朝廷中极重要的一环,哪怕魏国完了,若有后起者,也是需要熟谙边事的老手的。这是一个加分项,有了它,进政事堂的把握就更大了。
程素素也给加了一句:“做事须趁早,趁咱们还跑得动。”
娘子跟着一起去!谢麟一脸坚决:“好!”
第二天便开始为学生讲解一些简单的北地风貌——王瑱、高英等商人友情提供的部分讯息。同时认真考验学生们的能力,从中挑选几个精干的,待谢麟起复之后,或可引为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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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却在为一桩家务事断案。
卢氏为女儿的归宿愁了很久了,普通一点的男子,别说小青了,卢氏自己都看不上,又不想女儿嫁仆役,又知道外面家世正好的男子自家不大配得上。亲上做亲的念头都动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眼看与小青一边儿长大的程素素儿子都能打酱油了,小青还小姑独处,卢氏怎能不急?有一个在适婚年龄的女儿,做母亲的看着平头正脸的年轻男子都要在心里称上一称,高据自然也是被称过的,结论是有点高攀不起。
哪知道高据现在提亲来了。
卢氏还怕是高英自作主张,仔细问了又问,张娘子再三保证:“我见过高家母子仨,都说是中意的你们家小青。”
“这可不能开玩笑的,高小郎是江先生的学生,江先生没个安排吗?”
张娘子道:“哎哟,这个可就说不好了呢。不过呀,据我看呢,哪有娘子身边的小大姐更可人爱呢?”
这也是实话,高据将自己的婚姻称了又称,他还肩负着自家一房的重任呢。他做江先生的学生,高英又做买卖,并非是心里就认定了必得给人做狗腿才行,实是自己的条件达到,才在现有条件下做最优的选择。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比自己更高一步的,比起并不认识的先生女儿,倒是小青看来素质还行——能担事儿。
跟在程素素身边的,不能担事是留不下来的。且小青也是良民,与程素素感情也好,性情也活泼些。高据原以为,像他父母那样相敬如宾软软绵绵过一世也不错,如今看着谢麟与程素素这闹腾劲儿,就不想过白开水的日子了。
卢氏母女比起江先生一家来条件自然是差的,高据将两边仔细称量一回,倒觉得失这一点条件,得一个小青这样的姑娘,还是值得的。
回来与母亲姐姐一说,他母亲先反对:“我看你老师很有意招你做女婿,咱们不声不响的这么办了,岂不是轻视于他?你可得弄明白了,你与府里交好,是因为先生,不然,咱们哪能搭得上府里的线?这会儿还在邬州趴着呢,顶多族里不敢欺负,可没有今天这样的自在。”
高据将双方条件摆了出来,最后说服母亲的是:“我看小青更自在些。”
高英支持弟弟:“他要喜欢,就由着他。强扭的瓜,不甜。外人看来般配的,是苦是酸,只有自己知道。”
高母想起她的婚姻来,也是叹气:“罢了,我总不能说,我养的是儿子,不会吃亏。都是做父母的……只要你们乐意。你先生那里不好交待,就都推到我身上吧,你们两个,打小吃苦,都是父母没用,也是该顶一顶用啦。”
然而小青不乐意!
卢氏掐了小青好几把,小青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硬是没哭。被逼急了往程素素房里一躲,死活不出头。卢氏总不能跑到程素素房里打女儿,就只好在自己屋里打转。
程素素办完一件大事,听赵骞的意思,又能一起出去浪,心情正美好,冷不丁被卢氏冲出来请到了房里。
程素素惊道:“这是怎么了?说出来,我给你办。”
卢氏道:“还不是小青那个死丫头!好好的亲事……”
“毛?高据?”程素素张张口,“他们俩什么时候凑到一起的?”
就是没凑到一起才着急的!
小青听到母亲与程素素说话,闷声不吭地从里间出来,往程素素面前就是一跪,什么话也不说,听着卢氏絮絮叨叨地说着合适云云。程素素此时春风得意,若说遗憾,与谢麟称斤论两划拉到一块儿过日子算得上一桩——谁知道居然合得来呢?若是合不来,岂不是一辈子与枕边人勾心斗角?
她便没有顺着卢氏的意思往下说,而是问小青:“小青姐,咱们一道长大,你是为的什么,说出来嘛。你只说不愿意,倒是能拗得赢三娘,可她不放心。”
“说出来,也未必放心的吧,”小青说,“高家正经人家,可不是给人当仆人的,我还不想离了姐儿呢。”
卢氏这时就不好说话了,要嫁个普通人家呢,还巴不得老婆有份工钱,高家不缺这份钱。高门大户里的世仆,有了脸面之后还要放出去置产业、养奴婢,也要挺直腰杆呢。
程素素道:“说实话。”
“就是实话,我在姐儿这里,每月二两银子,独一份儿的。出去了,哪怕婆家给,也是伸手拿人家的,不是我自己挣的。说是一家人,可那不一样。”她跟高据是真没那个感觉,要是看对眼了,什么伸手不伸手,整个人都给揣兜里了。两个原因凑到一起,小青自然是不愿意的。
卢氏还在以为她发昏,程素素却听明白了。这个理由又是很难说服卢氏的,程素素想了一下道:“事缓则圆,都不要急,先缓上一缓吧。还有高据,江先生不说,他自己也要琢磨一下怎么对老师交待。三娘,小青姐的事,我兜下了。”
小青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
程素素认真地说:“只要你不后悔。”
小青绽出一抹笑来,用力地摇了摇头。
卢氏急得不行:“你们两个,怎么都这么……”
“三娘,”程素素一字一字咬得清楚,“只要我还在,这就不是个事儿。”
卢氏心下稍安,也对,有程素素做靠山,倒真的还等得起一二年。求亲的事呢,要是一说就成,那得是天造地设,多的是两家犹犹豫豫地磨,略拖一拖,寻个理由拒了,不伤大家的情面,就说不合适就行。卢氏甚至还在想,这事儿反正眼下是要不成的,就不要告诉江先生,以免伤了师生的情谊了。为此,她又求了程素素:“别叫别人知道。”
程素素也答应了。
卢氏这里与高家磨着,理由倒挺现成的——小青还有爹呢!正在老家给程家看房子,这事儿怎么也得跟老头子商量不是?拖到年后,老头子不愿意,那就没辙了。哪知道高据比鬼还精!这事儿要是程素素看好,做个媒,别说老头子,十八代祖宗都得认了。
幸尔卢氏老到,与张娘子两个并没有宣扬。张娘子也会说话,说的是:“他们家是做仆人的,怕你们读书人说的那个什么齐大非偶。”
高据就知道这事不成了,不由扼腕。他母亲心道,这样也好,否则这么个要强的性子过了门,日子也过不顺不是?两下里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此事。然而卢氏与高母都警惕起来,都要给自家儿女早早安排下婚事才肯放心。
不意天意弄人,才过了正旦,石先生正在为他安排来踢馆的人受了风寒起不了床而忧心,皇帝死了。
山陵崩。
什么婚娶都先扔一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