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道送分题,陆见琛来通风报信也不代表着他就会扣下这道折子,这点骨气他还是有的。且只是这一道折子,并不能让李丞相不能翻身,那么扣不扣也就无所谓了。陆见琛此来也不过是表明一下立场,并且作一个浅浅的试探而已。口上说着难,实则亲自跑了这一趟,陆见琛的事就算完成了。
陆见琛看好谢麟,谢麟一路蹭蹭往上爬,也证明了陆见琛的眼光不错。如今政事堂里,叶宁是谢麟亲舅舅,李丞相算他半个岳父,陆见琛自不希望李丞相倒台,但又吃不准谢麟与李丞相关系的深浅。早些时候看来,谢麟与李丞相接触并不多,关系也算如何好,近来倒显得亲近了,陆见琛也要心里有个数。同时,这也是让谢麟好卖李丞相一个人情,证明谢系的力量依旧在。
谢麟果断地道:“御史但依国法。”
陆见琛对程素素点点头:“如此,我这便回去了,明日还有早朝。这份弹章明天早朝见啦。”
程素素无声地点头,眉宇之间也没有过份的忧虑,当然心情也不轻松就是了。李丞相原本要丁忧的,现在是放假的,被这一本给参回来了,像个什么话?脸上要挂不住的。虽然名声于政客,很多时候是可以牺牲的,毕竟不甚美。眼前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真的天降个奇才,把魏兵给卷回去。
心里想着,程素素与谢麟一道,将陆见琛给送出门去。陆见琛为防被人看见,是乘一辆轻便的马车来的,登车之后便不再露面,车夫挥起鞭子,车子跑得飞快。
携手转身,谢麟且行且对程素素道:“事不算大。”
“我明白的,”程素素道,“弹章是不痛不痒的,难处是前线能否取胜。”
谢麟的手掌紧了一紧,程素素的手温暖而干燥,并没有紧张,心下稍安。两个缓步到了正堂,赵骞等人依旧等在那里。两人往上面一坐,谢麟道:“诸位,坐。”
各安其席,江先生也说:“娘子不必担忧。”
程素素道:“是,伯父风浪里行船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咱们不回头看,且看脚下这一步怎么迈才好。”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心,这也是谢麟身边所有人对程素素最满意的地方。换个方式来讲,要是程素素是一个听到娘家有什么事儿就哭天抹泪催逼着谢麟去给解决的,大家得给她累死。
她这一明白,省却许多安抚开解他的功夫,便有人顺着这话头筹划了起来。赵骞难得先开口:“如此,我讨一辆轻便的马车,我即刻入城去李府,再讨一张帖子,好去敲门。只消将消息送到了,不至于令李相公措手不及即可。陆大夫此来,是送消息的,所谓物以稀为贵,消息也是这般,他必是压下了这份消息。”
程素素即起身去谢麟抽屉里取帖子,石先生也难得开了口:“陆大夫送了两份人情。”一份是给李丞相无误,另一份谢麟也要承他的情,陆见琛要自己去见了李丞相,可比巴巴跑到书院来轻省得多。
谢麟道:“不错。”心里也有了主意,这件事情过后,是需要对陆见琛有所表示的。
程素素拿了帖子,又吩咐好了马车,赵骞一个字也没有多说,登车而去,赶在宵禁之前到了李府,将消息传出。他本人也被李府留宿,与李丞相略谈了几句。次日一早,在李府用过了早饭又赶回了书院。
谢麟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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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也在书院里等着他回来。
赵骞赶到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这一夜大家睡得都还安稳,看到赵骞回来,谢麟还有心情开玩笑:“这时辰回来,想是在李府吃过了?李府里有几道小菜滋味甚美,听说是他们府上老夫人几十年的秘方。”
赵骞也笑:“尝到了,甚想讨要几坛,忍住了。”办了一回差使,想到位江先生的脸色,赵骞纵是个稳重人也起了点淘气的心,潇洒地在谢麟对面坐了下来,与谢麟说些趣事。
江先生果然是有点着急的,他也精明,知道赵骞露脸的时候自己容易失态,便转了一个弯儿,去找程素素。程素素早起正在清点家当,只要谢绍、谢秀过了三周岁,就代表着新年将至,也代表着谢麟要出孝了,她想提前准备一下。
见江先生来了,程素素奇道:“先生这是?”
“娘子,那位赵前辈回来了,娘子不好奇发生了什么吗?”
程素素道:“唔,那去看看?”
“请——”
前面赵骞从李老夫人的小菜说到谢府大厨房的高汤,谢府的大厨房柴足火旺,有两口灶是常年不熄的,如此一直烂炖的高汤滋味最是鲜美。正说着:“若是能将这些吃食都聚到一起……”
“那就聚个试试?”程素素笑着接口,一面跨过了门槛。
谢麟与赵骞看到她身后江先生的身影,都会意地笑了,谢麟道:“那就拜托娘子啦,我只管等着吃。”
“猫嘴最刁。”程素素取笑了他一句。
谢麟毫不愧疚地:“说,惭愧,有人惯着。”
片刻之后,石先生也到了,江先生的瑜亮之心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好在都不越界,也都当个趣事儿来看。
奉茶坐定,赵骞说了李府见闻:“李相公既不讶异,也不惶恐,想来是胸有成竹的。这事不难,诚如娘子所言,要紧的是下一步。芳臣,小公子已经落地已有三整年了,你快要起复了。”
谢麟苦笑道:“我一面愿意起复,不想总做闲人,一面又有些舍不得这书院了。”才不到三整年啊,刚刚起步!以往看名士养望动辄一二十年,以为这些人效率太低!现在才知道,两三年根本办不成什么大事儿,尤其是名望上的事情。所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需待七年期”,时间少了,是真的不行。
就不说养望吧,说点实在的,培养自己的人手,两三年能学成个什么?还不够一个新科进士从翰林院进修的时候。
江先生主意又来了:“这也不算太难,”见众人目光望过来,江先生单薄的胸脯微挺,“学士离开邬州这许多年,难道邬州人会忘记了学士?不能。何也?因为有大事!”所以印象深刻。江先生的主意说开了也简单,就是要一件可以刻碑的事,让书院牢记。
最简单无过于有人踢馆!
石先生平静地道:“我安排。”这里面又有个分工的问题,踢馆的人水平不能太次,太差太粗俗的,不被家丁拦下,也要被学生打死。水平太高的呢,谢麟已经接触过了,互相之间早有过辩论,其书信往来都结成集子出版了,再来一个没意思。得不太高也不太低,但是又刁钻的。谢麟才好准备一个振聋发聩的回答,给书院立个意,彻底定下书院的精神基调。这样,即便谢麟离开了,书院也带上了他的烙印。
三人都没有说的是,老夫人总会死在谢麟前头的,到时候谢麟还挺合适再回来住三年,再收割一批人才走的。
谢麟微笑道:“如此,便有劳诸位了。”
赵骞慢悠悠地又一件事来:“如今军情如何,恐怕邸报上说的并不尽属实,还是要打探消息的。这个可不能靠人来告诉了。哪怕是米枢密,恐怕也不敢就将这样的消息传给学士。”这是当然的,无关痛痒的消息才讲,真正重要的消息,亲儿子都要瞒着——这是大佬们的处事方式。若事事都同别人讲,要丞相何用?
谢麟道:“我们倒收集了些消息,”对程素素解释,“除了你命高英派的人,我又叫王瑱留意,他又比高英老道些,也零散拿到了些消息。他请示要不要在伪王都设个货栈,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否则消息可能会灵通些。”
江先生道:“不用他自己设,转一道弯儿。”
谢麟道:“嗯。”
赵骞道:“这样的消息还是太靠边了。”
程素素突然问道:“兵部能知道多少?”枢密院的出现本为分丞相之权,但是丞相又管着六部,六部里一个兵部又管着无数与军事有关的事情,其中一项便是关于将领的任命升降。
赵骞与谢麟一齐说:“那要看是谁了。”若是有心人,在兵部里看到的,总比一群商人在外面跑路能够看到的更明白。
程素素笑道:“那这回轮到我进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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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乘一辆朴素的马车,带上两个侍女,夹带一个丈夫,没向任何人打招呼地进了城。进城之后沿路一口气往北走,离宫城很近了才停住,对车夫道:“右拐,那里有一条岔道,看到那个牌坊了吗?”
车夫也识得路:“娘子要拜访哪家人?告知小人,小的好去敲门。”这一区住的人没有“非富”只有“贵”,倒是谢麟夫妇的社交范围。
程素素道:“别停,过了牌坊,再左拐,那条小巷子里停一下。”
车夫依言停好了车,不知道程素素这是何意。谢麟低低地笑了:“你又要吓他了。”
“这样的好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程素素嗔了一句,挑开了帘子,“等就是了,快来了。”
车厢密闭的空间里烧着火盆,谢麟抱着手炉热乎乎的昏昏欲睡,忽然听到程素素清脆的笑语:“大蔡兄,别来无恙?”
大蔡兄快要被吓出毛病来了!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了?”
“近些说话可好?”
程素素越客气,蔡七郎越惶恐,坐下的骏马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安,马蹄踩着小碎步凑到了车帘边:“干干干,干嘛?李丞相被参了你知道不?”
“哪个丞相是会被这样的一折参倒的?”
蔡七郎讪讪地:“哈哈,哈哈,程兄好镇定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兄弟的称呼都出来了,谢麟难得同情傻子。程素素低声对蔡七郎道:“有件事情,要劳烦大蔡兄。”
“不劳烦,不劳烦,您说,您说。”
大蔡兄很惨,程素素要求的情报,对于大蔡兄而言比他上司的要求还要复杂。苦着脸,蔡七郎道:“这可是机密!”
“机什么密呀,弹章一出,谁不知道吃了败仗?不必担心是谁要刺探消息,两府谁会不知道?我听来解决来的,明年就要回来了,你可不要害我被人说是土包子什么都不知道!”
蔡七郎明知道她这不是实话,也只能点头:“那,我位卑,可不一定都知道啊。”
“尊卑一念之间。”
“别别别!我干还不成吗?反正上你们贼船了。”大蔡兄哭着说。
程素素依旧温柔可亲:“听说大蔡兄如今在部里办事勤勉,很得尚书赏识,不知是怎么个勤勉法呢?”
妈的!这他妈就开始考我了!大蔡兄自认倒霉:“这儿等儿就要来人,程爷你快些问,我知道的都说!”
程素素的背后有一个赵骞给支招,提了若干问题,一条一条地提出来。就算她记不住,车里还藏着个bug,据说,学神的基础条件是要过目不忘、过耳不忘。
威吓完了蔡七郎,程素素与谢麟又回到了书院。那里,石先生尚未归来,赵骞悠然地品茶等着他们。后宅里,也有人正焦急地等着程素素。卢氏转着圈,消化着张娘子的话:“高家托我给大妹妹提亲,就是江先生的学生高小郎,想求娶你家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