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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古言 > 醉卧美人膝 > 三请三让
  程素素只将计划对谢麟一个人说了, 计划想要完善, 需要谢麟的配合。谢麟在心里过了一遍, 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必须承认, 谢丞相的目标很明确, 不用猜就能看出来, 但是一位平安从丞相位上退下来的老人为了达到目标会使用什么样的手段, 哪怕是谢麟也是不可能完全猜中的。这便是谢麟一直以来郁闷的地方了,才扳回一局紧接着就要被教做人。
  对付他的最好办法就是顺势而为,阳奉阴为。谢麟一贯的傲气与习惯使然, 不自觉地就与谢丞相对着干,倒是程素素还能打出擦边球来。办法不错,谢麟也同意了。
  “哼, 阿翁不用装尾巴都是只成了精的狐狸, 你可要小心才是。”
  程素素笑了:“这有什么要小心的呢?难道我的主意不好吗?我又不算计他什么,这样大家都能下得来台, 于家国有益, 何乐而不为呢?”
  谢麟抻了个懒腰:“说不过你。祸害遗千年, 有些人呐, 平日里活蹦乱跳的, 第二天没醒过来就完了。还有一些人呢,病病歪歪几十年, 且有得熬呢。”
  程素素好气又好笑:“这是噎我呢?这话要我怎么接呢?真是的!”
  谢麟涎着脸凑了上来:“我就只有对你说心里话了,你就行行好, 听一听吧。”
  程素素张开五指, 罩在他脸上一推:“我信了你的邪!你跟你闺女说的才是心里话呢,我都听着了!”
  “嘿嘿,那也是先跟闺女她娘说完了,才跟闺女说的嘛!”
  “哼。”程素素翻了个白眼。
  谢麟也不嫌累,围着她打拱作揖老半天,程素素假意生气,两人叽叽喳喳说的全是没营养的话,一如全天下智商归零的情侣。好一阵儿,小青端了新茶来换去残茶,两人才渐渐收敛了。
  打程素素提了这么个建议,谢麟也上心,他不算是个纯正的读书人,却天生在这上头有天赋,顶着别人夸耀的“三元及第”的名头,他自己也爱惜羽毛。若真个能自创个书院,也绝对是人生出一件荣耀的事情了。
  一个书院,哪怕山长的名头再响,招牌再亮,也绝不可能是绝不可能一个人就撑起来的。除了自己,还得有些名师大儒勤往来,要有些客座的讲师,还要有杂役、仆人,诸如此类。
  谢麟越想越远,几年任职地方不是白干的,已经对未来的书院作了一个规划了。还恨大约只有三年丁忧的时间可以亲自来搞,全不够实现他的宏伟目标。
  办丧事要花时间吧?从“独居无趣”到“开课授徒”需要过渡时间吧?从只对少数几个学生讲课,到发展成书院,也需要时间吧?大约是等到这书院有个模样了,就得起复了。
  谢麟心头升起淡淡的遗憾来。
  哪怕起复了,也不想将这书院交给不相干的人。谢丞相的人手他研究过,也能猜着其中几个人,倒不令他讨厌就是了。由此又想到,这书院里出来的学生,一旦入仕……
  越想越多,越想越远,绕到朝堂之上,又绕回书院一脉,如此往复。一旦有所得,便与程素素商议,书院要分几科,一般一人一生之中,精于一经便算不错了,谢麟也不例外,这样便要将其他几经补齐了。
  程素素道:“这些学问上的,你比我更明白。我便为你收拾些琐碎事务吧。唔,谢先生,头一样,书院的名字还没起。”
  谢麟下巴一落:“哈。”
  还真是没有名字!光想着书院了!他连警句校训都想好了,就是漏了书院名称。想儿女出世的时候,为了将命名权抢回来,谢麟是小名儿都没给儿女起,先给他们抢着注册了大名!
  程素素嗔道:“你不会没想吧?”
  谢麟才不会承认呢:“我不是等你命名的吗?”
  程素素……程素素也没想,她还想着把命名权交给谢麟呢,谢麟总比她有学问,起的名儿应该更好听。程素素理直气壮地道:“我妇道人家,才不好强出头呢,我多么温婉娴静呀!”
  谢麟狗腿地点头:“是极是极,是我请教娘子。”
  “嗯,书院名儿没想过,不过,我想书院顶好要有个藏书楼,我想叫它天一阁。”
  谢麟眼睛一亮:“不错不错,好名字,便叫天一书院,如何?”
  书院取名,要么就是地名,要么就是创始人的书斋名,或者就是取一些典籍里的字句。天一取自天人合一之意,很合用。谢麟还以为程素素这么说是有深意的,盖因天人合一由道家庄子提出,经儒家董仲舒阐释又有了新的意思,程家信道,谢麟自己是读书人。
  谢麟脸上笑开了花:“很好很好,就叫这个名字了!”
  程素素完全不知道他开心的什么劲儿,她只是……因为“天一阁”的大名才想起来山寨一个的,既然大家都说天一阁好,那她弄个天一阁,应该不会土气。
  谢麟兴冲冲地道:“等我研究研究如何布局……”
  程素素满头黑线:“你儿科学好了吗?!现在就学这个,你是怕人不知道?”
  谢麟遗憾地道:“我去算算,能拐来多少人给我讲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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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元及地,升职飞速的人确实好用,程素素只管起了个头,谢麟就已经从头计划到了尾。不特自己有了计划,还抽空带了程素素往别院里去,召集了孟章、江其真、石翼一同来讨论此事。
  谢麟先声夺人,先抱怨谢丞相将他架到墙上了。程素素才苦着脸向三人如此这般解释:“当时我心里憋得难受,又不能质问阿翁,是否以为我们将会不孝。老人家既提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我们做晚辈的便不得不筹划一下,取个折衷的办法,请他老人家安心。”
  谢麟又哼唧了几声,算是将这话题给打开了。否则夫妇二人叫来幕僚,先计划着借祖父之死而谋名声养望,自家幕僚都要打人了。
  孟章老派人,虽然对谢丞相是有不满,依旧先说谢麟:“芳臣,老相公春秋已高,你说话就不要刻薄了。”
  等谢麟闷不吭气了,才赞了一句:“娘子的主意倒是不错的。”
  程素素道:“世叔既说是主意不错,便是以为可行了?”
  孟章想的也不少,培养学生这一条就很够了!至于养望什么的,反而不如这一条实惠的。但是,如果谢麟的父亲还在世的话,应该会很欣慰儿子能够有这样的一座书院吧?这才是传家宝。
  孟章点一点头。
  谢麟又问江、石二位,这二位回到京里,可以发挥的余地比较小,尤其江先生,在邬州的时候简直比通判还要牛气,到了京里就……如今得了一项可以发挥的事情,也是干劲十足的:“这样是极好的!”石先生也点头。有个书院,其实是护身符了。
  江先生将老板娘狠狠夸了一顿:“娘子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是对的!东翁岂是不知礼数的人呢?为亲祖父尽礼,何须老人家自己谋划?这样的事情真是骇人听闻了。”
  程素素谦虚地道:“上了年纪的人,总想为子孙后代将一切都安排好。我也是想,若我们隔辈的出城去了,三叔四叔可就被架在墙上下不来台了,大家伙儿结伴都走了,怎么安置呢?再有,阿婆也上了年纪了,还是要有儿孙在眼前的,总要有个地方,有个由头好往来回京。”
  石先生颇为赞许,犹豫了一下,问道:“只有东翁一人授课?”
  程素素道:“这个,官人懂得比我多呢,阿翁兴许也有些故人的。要请时,咱们再商量。”
  江先生又要表现:“只能悄悄的准备,绝不可现在就泄漏出去,那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程素素道:“父母爱子女,无不为之计长远,无论我是为儿女请先生,搜罗书籍,抑或是旁的什么准备,也不算太早。南方风俗,孩子生下来现埋下两坛酒去,等他们长大成人起出来喝,不也是一样的道理?”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江先生道:“书院的筹建需要钱粮的,预备的时候断不可走漏风声。”
  孟章道:“这个我来办。”
  程素素犹豫了一下,问道:“若再盘下个书坊,如何?刊印文章一类的,也方便。”
  谢麟表态:“只管去做。唔,王瑱他们也该适应京城了。”
  不多时,各人将任务给分派完毕了。谢麟还要嘀咕一声:“这事儿闹得,像是我真会不理他似的。”
  孟章白了他一眼,心说,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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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后有了团队支持,程素素底气更足,先召来王瑱盘个书铺,连同雕版的、制油墨的匠人一总盘了下来。程素素第一件要办的事情,却是整理谢麟他爹的文稿,先刊刻出来。
  谢渊的文稿,谢麟一直珍藏着,但是照程素素的估计,未必全。真正齐全的,还得是在谢丞相那里。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再与谢丞相接触接触。
  在程素素面前,谢丞相是很好说话的。听了程素素的要求,感慨地道:“阿麟就没想得这么周到。”
  程素素道:“有了他在外面撑着,我才能有心思想这些呢。”
  谢丞相叹道:“都准备好啦,在那里,你都取了去吧,别拿着原稿出去,找人抄录了让他们印。”
  “是。”
  “唔,还有事?”
  程素素恭恭敬敬地:“待样书印出来,您看着若觉得他们手艺还行,可否刊印您的文稿呢?”
  谢丞相刻薄地说:“又弄鬼!不先刊刻了儿子的,就刊刻不了老子的,怕孙子不答应,是也不是?”
  程素素低头不语,装老实。谢丞相道:“你也不容易啦。”
  程素素道:“别嫌我多事就成。”
  谢丞相道:“既然不怕多事,就再担一事,如何?”老人家对种种套路明白得紧,譬如什么三请三让之类的。再次将守墓的规划向程素素提了出来。程素素依旧是不肯,只说谢麟绝不是那样的人。
  逼急了,谢丞相道:“当我谢他的。”
  这话就重了,重得程素素只能跪下来了:“虽然总是怄气,可一家人何至于此?他是没有担该担的,还是坑害了谁呢?”
  谢丞相道:“你起来,唉,这是给他养望。光丁忧,那是不行的。”
  程素素哽咽地道:“人伦天性,怎么能说得这么功利呢?本就是该做的事情呀!”
  谢丞相心说,你们姓程的说这话我是信的,我那孙子就……以帕掩口咳嗽数声,程素素起来给他斟茶。谢丞相饮了两口清茶,才道:“就当我老人家多想吧,你们就顺着我,当是孝心了。”
  程素素又将三房四房的安置等等都提了出来,以为需要再斟酌,且谢丞相如今身体康健,请不要多思多虑,一切事情,“儿孙们也都长大了,就让我们担自己该担的吧”。
  谢丞相道:“不多思多虑,我怎么做到丞相?这一府如何富贵荣华?就是要多想些。”话虽如此,也不再相逼。
  程素素取了谢渊的全套文稿回来,谢麟瞪大了眼睛:“居然比我手里的还全?!”急匆匆翻一翻,连谢渊少年时练习作的诗,幼年时练的字都有。程素素道:“得先抄了去,交到外面刊刻。”
  谢麟道:“我来吧。”
  “又胡说了,你手抄的文稿,我看丢得更快!”外头一准有人抢着收藏。
  “那也要抄一遍的!”谢麟宝贝地抱着箱子。抱了半天,脸上一红,对程素素道:“道灵又要离京了。”
  “不过了年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啦?”
  程素素心情突然变得糟糕了起来,到今日腊月已过半,即使是年后动身,也没多少日子好住了。
  谢麟道:“今日离别是为他日长聚,看开些,等他再回来,孩子舅舅舅舅的叫着,他一准高兴。”
  “嗯。”
  “过年之后,咱们在别院那里为他设宴饯行,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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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新年,程素素要忙的事情又变得多了一些。谢麟一路升迁,程素素身上的诰命业已到了四品,人轻官不轻。谢丞相休致,府里明显要交到谢麟手上,更加重了份量。
  程素素又有自己的一摊子事情要忙,年前年后正是许多商铺交接的时候,买进卖出也多。再有,程素素还记得夏偏将一家是京城人,往日因夏家闭门守孝,交往不多,满月酒夏大娘子也没有来吃,过年走礼还是要添上一份的。
  诸如此类,程素素都列了个小本本给记上,就怕光凭脑子会忘掉。还做了一张表格,每年几月几日,是有什么事情要纪念绝不可忘的。每日一看,以免漏了大事。若遇到不想参与的交际呢,就往府里一躲,反正她上头还有长辈,做人媳妇的不得闲,是再正常不过的理由。
  自腊月忙到正月,蹭了宫中领宴,无事发生。宫里这个时候也忙得不可开交,程素素已算得上老油条却又不是萧夫人、林老夫人那样顶尖的品级,别人对她的新鲜感已退,倒没有单独召见之类的事情了。
  转眼便到了程犀要赴任的时候了。
  程素素背地里计划了许多事情,见到程犀的时候却只是泪眼汪汪的,一个字也没提自己的阴谋。
  程犀也是不舍,轻抚她的后背:“都做了娘的人了,以后旁人看你就要苛刻些,自家小心。”
  “哎,那,以后多给我写信。”
  “知道啦。遇到事儿,多与芳臣商议,你……罢了,不冲到前头就不是你了。”
  才没有,我现在都躲在后面搞事情了!哼!
  程犀又与谢麟私语,二人除开交换一下朝政上的意见,程犀还是担心谢麟祖孙之间的问题:“你们府上的旧事我也有所耳闻,只盼你心里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冰释前嫌的话我就不说了,劝人都会劝,自己做到却难。”
  谢麟道:“别人劝我,我会生气,唯有你,我知道你不是隔岸观火说风凉话,你劝别人,必是自己也能做到的。”
  程犀道:“我并没有这么好,我也记仇的。”
  “老梅?啧!”谢麟轻蔑地道,“算账的时候加我一个。”
  程犀道:“不要岔开话,我也不是劝你要如何如何痛哭改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快意恩仇最怕遇到血缘亲情,我只想说,做事前先想想你自己,你究竟想要什么,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你是聪明人,这个不用人教。”
  谢麟几乎要吐血,憋屈地道:“我装还不行吗?你明明年纪比我小!”别人劝的时候,谢麟想唱反调,真有一个不要求他的了,他反而受不了了。
  程犀笑道:“就说我古板吧。说正经的,老相公几十年宦海沉浮,真的一无是处?换了旁的相公,冲突起来对你可不会这么温柔了,这是你的修行。”
  谢麟道:“他就是狡猾!”
  两人叽咕一阵儿,程犀天生带一种令人安心的气质,谢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回家便对程素素说:“可以应下老头子了。”
  有谢麟这句话,程素素也没有立时就行动。等到送走了程犀,书坊送来了样书,程素素才拿着样书去见谢丞相,请他审阅。
  谢丞相看得很仔细,末了,长出一口气:“差不多啦,很妥贴。”
  程素素又请示谢丞相的文集,谢丞相犹豫着说:“罢啦。”
  程素素再三请示,谢丞相仍旧犹豫不决。程素素问道:“您老有什么顾虑么?”
  谢丞相笑道:“等我死了,能刊出来才算是真的刊出来了。”
  程素素带点怒气地说:“您又说这样的话了!”
  谢丞相目光灼灼:“那你接还是不接呢?”
  程素素低下头,仿佛在思考,继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似的抬起头来,目光颇为坚定地道:“阿翁有心思想这些,不如答应我一件事情吧。”
  “嗯?”
  “我想给孩子们延请名师。”
  “早了。”
  “不早,我的孩子,值得最好的。造个书院,招学生,试试手,做出名气来了,好给孩子们养些学兄,以后好有同学。要妥妥当当的了,才放心将孩子交给书院。”
  谢丞相突然问道:“在哪里造书院?”
  程素素道:“只要您别再提那个事儿,您说在哪儿,就在哪儿了。”
  谢丞相看了她许久,笑道:“这不是阿麟想出来的。”
  “您别再逗他啦。”
  “他不也天天逗孩子玩儿吗?!”还跟我抢!“我看他有功夫,该整整文稿,刊刻了吧?以后治学有心得,嘿嘿!倒是方便呐!”
  不不不,本来我想搞活字印刷的,后来发现这玩艺儿市场不成熟,就只好给自家人出书玩了。书铺还是要交给王瑱去经营的,幸亏有这么个会经营的人,也幸亏谢家家大业大的,不指望一个书铺吃饭。
  程素素默默地退了出来,回到长房,派人去通知王瑱,谢渊的文集先印出两百套来,书坊其他的经营她不管,让王瑱看着办。
  小青得令而去,门口撞到卢氏:“娘,你怎么啦?”
  卢氏道:“忙你的去!”
  急匆匆进来附在程素素耳朵上说:“娘子,咱们娘家的三郎他将人给打了,又被人打了。”
  “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