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是什么眼神!以为我就是三姑六婆吗?】江先生很想咆哮, 他是个正经幕僚, 帮东家处理公务、提醒东家不要被坑、耍心眼帮着坑人, 诸如此类, 才是他的正经行当。偶尔提醒一下东家人情世故、交际往来、家族纠纷之类也是为了东家的利益, 他也不是天生就是个专爱问东家的感情生活的老妈子!
谢麟面无表情地眨眨眼, 江先生翻了个白眼:“好吧好吧, 小别胜新婚。在下就不打扰了,想来娘子也有许多话要对东翁说,东翁也有许多话要对娘子讲。唉, 老朽去教学生啦。”谢麟升迁,接手的是个烂摊子,作为一个合格的幕僚, 江先生必得好好准备一番。
扶着门板, 江先生回过头来说:“东翁,千万别忘了向府里写信报平安呐!”
谢麟也翻了一个白眼给他:“知道啦!”我的小别比新婚那会儿肯定强多啦!新婚硬是将老婆变成学生, 也是往事不堪回首的。
江先生摇头晃脑地走了。
谢麟也坐不住了, 正一正衣冠, 低头看看身上。临近邬州的时候, 他克服困难将自己给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还找到了个手艺不错的修了面。清清嗓子,谢麟举步往后院正房里去。
正房里, 卢氏打开衣橱:“这件,看看这件呢?”她比程素素还热心。
程素素摸着下巴:“三娘, 虽是胜了一场, 也不好穿得太艳吧?毕竟死了不少人。”
“那也不能太寡淡了,大官人回来了,要去夏府里吊唁时再换衣裳,现在你们小两口儿在家里,穿得活泼些怎么啦?”
程素素挑了件淡粉的衫子,配上浅黄的裙子:“得啦,就这样啦。”
卢氏挑剔地打量了一番,满意地道:“不错不错,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就该穿得嫩些才好。”
程素素见她还要再说,整个人都不大好了。守城的时候卢氏被她留下来看家,不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教匪伏诛之后也不知道她打哪里听来的,唯恐自己带大的孩子变成个母夜叉,卯足了劲儿给程素素找少女心。粉嫩嫩的衣服、可爱的装饰、各种小玩具,程素素还没出阁前都没这么少女过。
打扮好了,揽镜自照,程素素忍不住笑了出来,正在最好的年纪,模样儿又很有欺骗性,看起来真有那么个意思。只可惜性情大概要永远和这些女性长辈的期待背道而驰了。
谢麟一进屋子就看到程素素坐在妆台前,水灵灵的冲他轻笑,仿佛一阵轻风拂过,将牵挂、担扰、疲惫一气挥走了。
卢氏比他们俩都忙,先是惊喜地问大官人好。接着是赶着小丫头出房间,准备茶果、去厨房商讨晚饭。还抽空对程素素一挤眼睛:怎么样?我就说打扮起来大官人会喜欢吧?
程素素放下靶镜,步履轻快地飘到谢麟面前:“回来啦。”经历这样一场惊险之后,两还都好好的,实是难得的幸运,不由得人心不快乐。
“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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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数日,时日不长,经历却都丰富坎坷,四目相对,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同时张口,又同时停住,再异口同声:“你先说。”
说完又都笑了起来,程素素弯着腰:“哎呀,不要站着啦,坐下说嘛。”大白天的往里屋钻好像不太好,两个人装模作样地往外间榻上一坐,隔着榻上的矮桌对望。
在卢氏的催促之下,茶果点心等等都摆了上来,小青将托盘一收,夹在身侧,悄悄地贴着墙壁装壁花。
谢麟低声问道:“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嗯!你才瘦了呢。”
谢麟满腹文章,此时押韵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了,只不停地问好不好呀,有没有惊到啊,有没有累到。一气都问完了,摸着茶僵硬地喝着。喝了两口又开始汇报自己这些日子做了什么:“帮手也没有,我就挑读过书识过字的来听差使,且要甄别是否受过教匪蛊惑。做事先要调理可用的人手,齐王总要给我这点面子。他将我扣了下来,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总不能为了怄气就将正事晾在那里不管……”
程素素初时过耳不过心地听着只管看他,渐渐地以肘支颐,笑容再也没断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两人已那般的亲密,似乎终有一丝不踏实,此时听谢麟说他如何安抚、如何继续缉捕隐藏的教匪、如何救助受难百姓,心里仿佛被浓稠的蜜给灌满了、填实了,整个人都充盈了起来。
以往谢麟做事智计百出,不说算无遗策,也是犀利透彻。一切的一切都不如现在给她的感觉那么的好。
谢麟愈来愈神采飞扬,程素素的表情给了他太大的鼓励了,从未看到程素素这样,呃,又甜又柔软的样子。谢麟要是个孔雀,尾羽已经抖开了,被齐王坑在河对岸的事也不想计较了,还在城外安营扎寨的那个倒霉鬼他也不想整治了——我媳妇儿一直看着我,眼里没别人呢,我干嘛理你?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谢麟忙得脚不沾地确实做了许多的实事,让他即刻就任安抚使,他也绝不会不知根底手忙脚乱。从自己到军前说到回来,谢麟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说,说得太多了。脸上一红,他从来不是爱炫耀的人,他本身就是大写的炫耀:“咳咳,都是些琐碎庶务,繁琐无趣,比不上直面教匪来得淋漓痛快、丈夫本色。”
程素素撑着下巴摇头:“嗯~嗯~才不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做着“不露脸的工作”的谢麟,比起绝地反杀更有魅力,她太喜欢了。谢麟此番回来,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大一样了,以往人们再夸他厉害,在程素素眼里,他都有那么一丝“低调的装x”,直到此刻才是真的让她喜欢的牛人。一直以来自己也没什么下限,直到此刻才觉得谢麟像是同类了。
谢麟面泛桃花,说着完全不像他的话:“并、并没有那么好的。”
“谢先生,神光内敛了。喜欢。”
谢麟低声唤道:“素素。”
“哎。”
“素素。”
“嗯?”
“素素。”
“谢先生”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程素素含笑轻喃:“猫猫。”
谢麟反射性地往里间雕花的条桌上一看,四叔送的绣屏老老实实摆在那里,一只严肃的奶猫正威严地看着他。啪,谢麟整个儿都红了,露出一个三岁再没有过的傻乎乎的笑来:“我长大了的。”
这话更傻了,程素素居然觉得他这样很可爱,一点也不想吐槽他,继续轻软地:“谢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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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下做了谢麟平素爱吃的几样饭菜来,恰有一条红烧鱼,程素素笑得筷子直抖给他布菜:“喵喵喵。”
“汪!”
程素素筷子都惊掉了:“你你你,你……”
谢麟从容举箸:“坐下吃饭吧,再不吃菜都凉了。”
科科,大夏天的菜都凉了。程素素吐吐舌头,乖乖吃饭。
食不语,本是该有的教养,实则用饭的时候聊个天、说点事情也是常有的,吃着饭就将一天里的大事互相告知了,效率既高,又不显得沉闷尴尬,可以联络感情。今天的餐桌上却是安静得很,安静且不尴尬,大约是因为心里满满的全是喜欢,脸上甜甜的都是笑。偶尔一对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非常满足的一餐,慵懒地倚在引枕上,身边放一盏茶、一卷书,不须多言便是一个默契的下午……
江先生掐着点儿要求开小会。
谢麟嘟囔着:“我已与王经他们都见过了,齐王最快也要后天才到,邬州新知府未来,我还住这里呢,歇一歇怎么啦。”口气里罕见地带上了一点点撒娇,很像一个不想写作业想去打农药的小学生。
话虽如此,还是站到地上向程素素伸出一只手,拉她一起去。
江先生在书房里正襟危坐,眼看着这两人光天化日之下手牵着手就来了!真是没眼看。
江先生严肃地咳嗽了两声:“咳咳,恭喜东翁高升,恭喜二位再进一步。”
谢麟道:“先生辛苦啦。”与程素素两个依旧是榻上对坐,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江先生,那意思,你有什么要说的?
江先生比较生气:“东翁谢恩的折子!报平安的书信!安抚的规划!齐王行辕如何设置!城内抚恤事宜!捐粮米商的表彰!啊!娘子,你的奏本呢?东翁要代为润色一二!你们都没做吗?!”
程素素鼓起一起腮,很无赖地:“是啊。”
“嗯?!”江先生乐得见他们感情好,理解小别胜新婚,但是非常不乐见他们这样闪瞎人眼,非常想好好给他们讲讲道理。
谢麟飞快地接口:“先生既然提到这些事情,想必已有规划了?家信我等下就写,其余的事情自然要与先生商议商议再定啦。来,说正事,说正事。”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正经,不像要说正事!江先生一脸嘲讽。捏捏自己的钱袋,想想丰厚的薪水,才能拿出专业的态度来不去“讽谏”。
“阿据,给东翁写个条子提醒着,奏本、书信,今天必得做完。娘子的奏本……”
程素素也知道此时不能再走神:“就在书房里。”
“好,在下已经看过了,该写的都写了,请东翁最后定稿。这一本干系夏偏将、王通判等人,不能不慎重。”
谢麟一点头:“好。”
“为了守城,原本预备留给齐王建幕府的地方,拆了好几堵墙拿来墙城门了,这个已经在催促着干活了。府衙的内墙先不砌,先尽着幕府。”
“嗯。”
江先生一条一条的说,老板和老板娘不务正业的时候,拿人薪水的就得多操心。邬州的善后事宜,因对邬州熟悉江先生处置得很好。谢麟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只有程素素说一句:“那些押给米商的金银玩器虽收了回来,我也不打算再锁着压箱底了。夏偏将家里穷得叮当响了,粮食上夏家嫂子也没赚几个钱,还有几个年幼的儿女,我想赠她些川资。”
谢麟问道:“米商是怎么回事?”
江先生简要说了,谢麟满眼柔情地:“素素,你吃苦啦。”
“谁都会这般做的。”
“别人才没有这般聪明厚道,想出这样的办法呢。”
江先生心里数了二十个数,大力咳嗽:“这件事情娘子的本章里有写,东翁等一下看!”
又说了要注意与大军的相处一类,官军的军纪比教匪好很多,但是比起太平百姓就显得不那么守规矩了,一旦发生冲突,必然有个章程。顶好是先与齐王提上一提,这一点谢麟应该有这个面子。当然,官军守规矩了,地方上优待官军也是应该的。又有优抚等事,江先生都写好了草稿,谢麟也挑不出什么不足来。
最后,江先生正色道:“东翁这一步跨得有些大,直上了四品,有些事该准备啦。其一,东翁不能只有我一个帮闲的,哪怕不能参谋机密,也要有几个□□文书,不能只靠衙门里的小吏,那样会误事;其二,东翁不到而立之年就到这个品级,升得快,容易根基不稳,接下来务必要扎牢根基,做事一定要踏实!其三,东翁有没有想到收几个门生弟子伺候着?本朝选官越来越重科举,举荐、荫官也不少,东翁要开始准备了。断没有等到四、五十岁想拜相了,现抓人去帮忙的。”
谢麟肃容道:“先生说的是。”
“如今正是机会,这一片地方百废待兴,东翁是明白人,知道我的意思。”
“不错。”
江先生雷厉风行起来,将老板与老板娘支使得团团转,直到满天星子,文稿一类都做完了,江先生才满意地道:“在下明日一早就将这些发往京里。明早在下还会准备好帖子,东翁是要慰问士绅的。那位小冠军处也要下帖相邀,他来与不来都随意。东翁明早可以晚些起,但不能晚过晌午,早上要去夏府吊唁,晚上宴请。”
程素素捏捏谢麟的手,谢麟一本正经地:“一路上就没睡过安稳觉,今天可以好好歇一歇啦,有劳先生了。”
md!假正经!江先生唾弃地看了谢麟一眼:“东翁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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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与程素素两个像做完坏事的小朋友,手拉着手回到房里,伏在床上笑个不住。谢麟道:“这个江先生!”程素素道:“要不,等咱们安顿下来,将他家眷接过来一同住?”谢麟眨眨眼:“我看行。旷太久了,不好,不好。”
笑语声渐低,谢麟长臂一伸,打散了床帐。
确比新婚更醉人。
第二日既不用早起,也不需要向谁问安,直到太阳透过窗纸将屋里照亮,程素素才轻吟一声蠕动着身体揉开了眼睛:“天亮啦。”
谢麟懒洋洋地:“嗯。”
“起不起?”
“不想起就闭上眼睛,当它没亮。”
程素素将薄被一理,整个人埋了进去:“这样也没亮。”
“我也试试!”
闹了一通,两人都精神了,笑红了脸起来穿衣。一个人生活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便显得充盈了。程素素往一边让一让,留了片空地给谢麟穿衣,自己站到了条桌旁边,低头系衣带时,绣屏睥小猫正严肃地看着她。
程素素又想笑了。谢麟系好衣带,捏着梳子走过来中肯地说:“它没我好看,也没我有趣。”
“是——”程素素调子拖得老长,抬手往他颈侧轻抚,人也凑了上去,“我与狸奴共春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