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把东西整理进医疗箱,柯谨睿靠回沙发靠背,重新点了根烟,“我高中毕业那年跟家里出的柜,而且还拒绝走专业演奏的路,这两件事一起,后果可想而知。我爸当年老当益壮,脾气也冲,亲自动手给我打折了两根肋骨,还放出话来要断绝父子关系。”
“当然,这关系是没断成的,因为你……”他忽然噤声,含住香烟吸了一口,再缓缓呼出烟雾,“他那小徒弟替我求情,说了好多讨老爷子喜欢的话。我爸气消了,把我叫进琴室,说以后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本事就自己闯,闯不下去了再回家来。所以我从读大学开始,到后来留学创业,我没再管家里要过一分钱,都是靠自己,一直到现在有十七八年了。”
其实还有个细节柯谨睿没提。
他出柜那天柯溯震怒,愣是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钢筋把小儿子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可打完了又开始心疼,于是让徐振东叫来了家庭医生,然后把自己关进了琴室。那晚柯溯整宿都没合眼,一开始是掉眼泪,怎么想都想不通,到后半夜干脆把关郁文叫醒,让他过来陪着。
在那个年代,同性恋在国内还算是一种疾病。
柯溯在民乐圈功成名就,是享誉华国的一代大师,他的思想自负又古板,从来不会去主动接触新事物,更别说是被世俗回避的东西。但是为了柯谨睿,他那晚和小徒弟聊了很久,到天亮都没有要睡的意思。他等在关郁文的旁边,听他读从维基百科里找到的有关同性恋的文献,听国际医学组织的声明,他主动去了解那个完全陌生的群体,然后释怀了。
那是这世界上所有为人父母的人都具备的一种包容,沉默而伟大,不管孩子的选择是对是错,纵然千夫所指,世俗不容,他们都不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些事都是柯谨睿养伤下不来床的那几天听关郁文转述的。
他在性格上随了柯溯,年轻时心高气傲,不可一世。但那次的话他难得听进了心里,触动很大,便一直记到了今天。
眼下时间不早了,第二天还得去医院。
柯谨睿把关瓒送上三层,替他拉过薄被盖好。傍晚时那场不合时宜的雨已经停了,这会儿云开雾散,露出有星有月的晴朗夏夜。柯谨睿随手熄灭床头的台灯,室内暗下,仅剩下星月发出的自然光,呈现出带有黛蓝色泽的朦胧感,模糊了男人英俊非凡的脸。
关瓒倏而心下微动,仿佛被什么毛茸茸的小东西搔了一下。这一刻身体的反应快于思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拉住了柯谨睿的袖口,做出了一个挽留的动作。
柯谨睿原本是要起身下楼,经他一拽便又坐回了床上,问:“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沉,在夜色下柔软无比,似乎还沾染了几分笑意。
关瓒心跳有点快,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他拉着对方袖子的那只手松了又紧,最终也没有完全松开,用食指轻轻勾着,像个别别扭扭的小朋友,不让他走。
“我好像……水喝多了。”关瓒很敷衍的找借口,黑暗中,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柯谨睿的眼睛,静了几秒,他用更小一些的声音说,“晚上可能会起夜,要不然,您还是留下吧?”
柯谨睿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抚开挡在关瓒额前的发丝:“这回不害羞了?”
关瓒脸颊红了,只是看不出来,反应在手感上就是皮肤温度变高了点。柯谨睿心照不宣地在心里笑了一下,手指滑落下来,状似不经意地刮弄过小家伙热乎乎的脸侧。他是过来人,能看懂关瓒的眼神和那些细枝末节的小动作,那是每个人都经历过的阶段,示爱的方式笨拙却大胆,即便有克制也能被一眼看穿。
因为少年人的感情如光似火,是明媚而炽热的,带着鲜活的青春气息。
他心悦你,看着你,他的每一个眼神都灌满了独一无二的情谊,是想藏也藏不住的。
而柯谨睿是怎么想的呢?
他想,那是关郁文唯一的儿子,是父亲倾注了太多复杂感情的小徒弟。他不知道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自己究竟有没有过一时半刻的心动,他明确知道的只有一点,维持游戏关系已经是大逆不道,这份情谊不能轻易回应,因为关瓒在感情方面太单纯了,他很可能只是把难得拥有的依赖,错当成了爱意。
更何况,他辜负不起。
不过关瓒的请求柯谨睿没有拒绝,抛开小家伙或许动机不纯的小心思不谈,他本身也是个需要被照顾的病人。楼上楼下相隔太远,睡熟以后难免出现疏漏,留在身边总归是要放心一点。
“那你先睡。”柯谨睿不再逗他,郑重其事地说,“我去洗澡,再把没完成的工作整理一下,很快就上来。”
经他一提关瓒倒是想起来了,忍不住问:“来的路上不是说有个战略会议要开么,那明天是不是不方便?要不然我自己去医院得了,反正只是拍张片子,不需要陪同。”
“不差那一会儿。”柯谨睿又帮他掖了掖被角,“就是可能没时间送你回来。不过现在伽利略不在家里,你回来也是一个人,要不然跟我去公司待一天,愿意么?”
这话一出口,本是平常无奇的建议,可关瓒脑中却迅速闪过上次会议室里两人水到渠成发生过的第一次,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做了个吞咽动作。内心一番天人交战般的纠结过后,他慢吞吞地撑起身子,斗胆伸手搂住柯谨睿脖颈,绵软贴近,在他耳旁低低地说:“主人,那我还想再要一次。”
他身上还有浴后未散的湿热,发梢柔软地贴合在脸颊和颈侧,微凉而轻缓的鼻息吹进耳蜗,像一缕被酒精润湿的羽毛,撩起痒意的同时也让人心底窜起一丝丝醉酒似的惬意。然而柯谨睿却一如既往的八风不动,任凭小家伙在身边肆无忌惮地蹭来蹭去,他自始至终笑得云淡风轻,全然不似游戏中那个花样百出、意图暧昧的支配者。
柯谨睿没有直言拒绝或是接受,而是体贴地按着关瓒脊背,防止牵动伤处,再用体重将他压回柔软的床铺。
“你现在浑身带伤,就不能老实两天?”
柯谨睿眸底带笑,低头凝视着关瓒的眼睛。他总觉得那双眼睛很黑,如同盛满了屋顶落下的星光,他既喜欢欣赏里面的慌乱,也疼极了小家伙躁动不安的欲望。
因为这个特殊的姿势,两人挨得很近,心口相贴。
关瓒被困在男人胸膛和床垫形成的狭窄空当,完全是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他感觉按住脊背的那只手在窄缝间游移按动,从背心一路抚摸到尾椎。那里睡袍的下摆被蹭地翻起来,露出光裸滚烫的身子,而手的主人却在最后一刻很正经地停了下来,没再继续深入。
关瓒缓了口气,交错在男人后颈的手臂稍稍收紧,他笑着说:“那不是正好,反正我本来也是越疼就越兴奋的那种。”
柯谨睿把手抽出来撑在枕边,道:“看实际情况,也看你表现,我满意了就奖励你。”
关瓒眼睛顿时亮了:“怎么表现?”
“明天你就知道了。”柯谨睿在关瓒面前总是会无端端地耐心泛滥,“但是今晚必须好好休息。”
关瓒依言松手,乖乖把胳膊放回薄被下,想了想,随口道:“今晚没有伽利略,总觉得床上少了点什么。”
柯谨睿拿过只羽毛枕头塞他怀里,似笑非笑着揶揄:“别撒娇了,一会儿我就上来,不比那只好吃懒做的狗强?”
关瓒笑而不语,心想,伽利略可喜欢我了,不用叫就天天蹭着睡,可不像你。
第27章 【心乱】真是只小狐狸精。
柯谨睿再上来的时候关瓒已经睡熟了。
他入睡后的模样更符合年龄,看上去少了谨慎矜持的伪成熟,整个人的气场都放松了下来。小家伙的睡姿不太老实,半趴半侧,翻身过程中还蹭开了睡袍绑带,导致衣襟散开,左侧松松地搭在了肩胛以下,露出半片白皙光洁的肩背,在夜晚的自然光下泛着珍珠一般的哑光质感。
这套公寓使用了中央空调,夏季恒温25度,正常情况下是很舒服的体感温度。但关瓒眼下睡着了,柯谨睿担心他受凉,于是暂时搁下带上来的笔记本电脑和各种项目资料,走过去又给他加了张薄被。
封闭露台的装修风格很休闲,没有摆放正经桌椅,而是在角落里用带毛羊皮和织物靠垫布置出了一个休息区。
柯谨睿带工作上来就是没想睡觉的。安顿好关瓒,他拿起先前放下的东西在羊皮毯子上席地坐下,仅开了盏不晃眼的夜灯照明,笔记本静音,然后开始翻阅下半年标注出来的几个重点项目。
长夜静寂,只有偶尔响起的呼吸声,以及翻身时被褥与衣物摩擦发出的响动。
那呼吸声微弱温顺,频繁的翻身又稍显幼稚,像极了这屋子里住了只调皮的小兽,不肯安分入睡,偏就要引起主人的注意。
柯谨睿难得无法集中精力,一份企划半天也没看下去两页,脑中时隐时现尽是关瓒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在晦涩的暗夜后看着他。那种眼神不动声色却又眉目传情,一颦一笑均是不言而喻的情谊,是邀请,更是在无所顾忌地蓄意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