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科壶站在原处, 眼睁睁的看着那魂牵梦绕多日的身影就这样上了陆朝宗的马车, 心中悔恨交加。
那日里, 苏大人明明问起过他, 是否要娶二姑娘, 却是被他一口回绝……
可他哪里想到, 自个儿心中所想, 根本就不是眼中所看,只恨那些不实流言,让他错失良机。
“秦大人, 多日不见上早朝,您也未告假,皇上甚是忧心。”刑修炜站在秦科壶面前, 身形微挺道:“若是秦大人身子不适, 奴才可替秦大人告知主子,让主子转告皇上。”
“不, 不必了, 下官明日, 会, 会去上朝的。”秦科壶失魂落魄的垂眸, 视线落到那地上的翠钿上。
顺着秦科壶的视线看去,刑修炜笑道:“这翠钿, 便由奴才交与苏阮姑娘,物归原主吧。”
话罢, 刑修炜俯身, 将那翠钿从地上拾起,然后一拢宽袖,状似无意的打开秦科壶那只不自觉伸过来的手,转身离去。
素朴马车辘辘而行,在雨幕之中渐渐远去。
苏惠蓁捏着手里的伞柄,声音清婉道:“秦大人,身上落了雨难免身子不适,不若进院子里头吃碗姜茶去去寒气吧?”
听到苏惠蓁的话,秦科壶转头,轻摇了摇头,然后走出油纸伞下,淋着雨走远。
苏惠蓁撑着伞站在原处,小腿上的伤口被雨水浸湿,火辣辣的疼。
抬眸看向消失在拐角处的马车,苏惠蓁暗咬牙,面色狰狞。
苏阮,苏阮,又是苏阮!陆朝宗也罢,那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也罢,这秦科壶也罢,到底是为何都看上了那苏阮,明明就是一副狐媚模样,到底有哪点能比得过自己?
“女施主,贫僧来为女施主抄念佛经。”突然,一道清冽嗓音从旁传出,撑着油纸伞的和尚身披袈.裟,缓步走到苏惠蓁面前。
苏惠蓁抬眸,看向面前的和尚,突然双眸含泪,“师父。”
“女施主何故落泪?”和尚的脸上擒着笑意,淡若如佛,隐含佛香。
“师父,世间之事,不尽如人意,该如何?”
“世间红尘,俗事繁多,自然不能皆尽如人意。”
“可有人能尽如人意。”苏惠蓁摇头,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那苏阮,不管何事,都能尽如人意,不仅得了陆朝宗青眼,还即将要变成摄政王妃。
“女施主,贫僧为你抄念佛经。”
“不,师父,求求你,你帮帮我吧,我求你帮我……”苏惠蓁突然下跪,手里的油纸伞跌落,落入淤泥之中。
和尚低头,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苏惠蓁。
苏惠蓁的腿上还带着伤,那伤泡在雨中,已然沁出一点血渍,晕开在浅色的裙裾上,尤为明显。
雨势越发大了几分,苏惠蓁身上被雨打湿,湿漉漉的裙衫粘在她的身上,发髻凌乱,妆容尽湿,哪里还有刚才那副清婉模样。
“师父,我知晓你是有大本事的人。”苏惠蓁伸手,死死拽住和尚的袈.裟,脸上显出一抹期待,“只要师父能帮我,我什么都能给师父。”
和尚单手执掌于前,双眸微阖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大雨渐歇,细雾迷蒙,青翠欲滴的阔叶被马车轮子扎过,甩出一脉络的水珠子。
马车内除了陆朝宗,还坐着厉蕴贺和那太医院的院首姚太医,但苏阮刚进马车没多久,那两人便被陆朝宗给赶了下去。
跪坐在茶案边的软垫上,苏阮绞着一双素手,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那颗花中花往陆朝宗的方向挪了挪道:“这是,您的花中花。”
陆朝宗靠在车壁上,修长手掌之中只余一颗滚圆的老红色花中花嵌在指缝中游移把玩。
苏阮微微侧眸,看着陆朝宗那滚玩花中花的动作,有些紧张的暗咽了咽口水。
她想问陆朝宗,那日里他说的求亲,到底只是在拿自己玩乐,还是确是想娶自个儿。
但她不敢问,因为苏阮有自知之明,像陆朝宗这般的人物,哪里会看上她,莫不是真如那秦科壶所猜测的,这陆朝宗想娶自己,只是因为想拉拢苏府?
可她苏府哪里有什么能让陆朝宗看重的地方,值得他花费良田千顷,十里红妆来迎娶自己?
苏阮正想的出神,那头的陆朝宗却是突然伸手,拿过那颗被苏阮置于茶案上的花中花扔到清冽茶碗之中。
花中花上沾着的淤泥随之四散,沉浮在清茶之中,犹如浑物蜕变,露出一身光亮老红色。
“吁……”马车悠悠停住,帘子外头传来刑修炜的声音道:“主子,到苒香阁了。”
“苒香阁?王爷来苒香阁做什么?”苏阮蹙眉,直接脱口而出。
陆朝宗斜睨了一眼苏阮,并未回答她的话,只面无表情的道:“下车。”
苏阮攥紧手里绣帕,抿着唇瓣跟在陆朝宗身后下了马车。
厉蕴贺和姚太医正候在马车边,看到陆朝宗下来,赶紧行礼问安。
陆朝宗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然后抬步往苒香阁内去。
苏阮随在陆朝宗身后,眸色怪异。
苒香阁内只有大姐在,这陆朝宗领着一堆人进去,到底是要做何事?
主屋内,苏惠苒吃过了药,正准备睡,却是突然听到了珠帘被拨开的声音,她趴在绣床上,吃力的仰头看去。
“阿阮?你怎么又回来了?”
惊喜的欢呼一声,苏惠苒神色激动的使劲朝着苏阮招手道:“阿阮,我正想寻人去找你呢,我已然想出对付那厉蕴贺的法子了。”
“上次我在南风馆门口瞧见那有拿钱办事的小混子,咱们找几个小混子给那厉蕴贺套个麻袋,打上一顿以后抢回我的绣帕。”
听到苏惠苒那兴奋的声音,苏阮刚刚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口,怎么都吐不出来。
因为男女有别的关系,所以苏阮是先进主屋内室的,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苏惠苒这一连串的话给堵了个结实。
未察觉到苏阮的不对劲,苏惠苒喜滋滋的说完,艰难的拉扯过一个软枕给自己垫高道:“阿阮,你觉得我这个法子……”
话刚刚说了一半,苏惠苒突然顿住,她看着苏阮身后那乌色玄袍的陆朝宗,双眸圆睁道:“阿阮,怎么有男子进来了?”
“大姐……”苏阮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现下整个苏府都被陆朝宗的锦衣卫给控制住了,他哪里不能去。
“苏大姑娘,许久不见,可安好?”一身穿官服的纤瘦男子从旁走出,隔着一层珠帘,毕恭毕敬的跟苏惠苒拱手。
苏惠苒趴在软枕上使劲仰头,总觉这男子有些莫名熟悉,但因为隔着一层珠帘,所以看不大真切。
“苏大姑娘,此乃太医院院首姚太医,今日特来为姑娘看诊。”厉蕴贺话罢,便侧身让出身后的姚太医,请苏阮带进内室。
苏阮硬着头皮将姚太医带进内室,然后小心翼翼的凑到苏惠苒的身边,在她的掌心中写下几字。
猜出来苏阮写的是什么字,苏惠苒当如棒喝。
所以她刚才说的那番话都被这厉蕴贺给听了去?那人知道自己要找小混子给他套麻袋抢绣帕的事了?
难堪的单手捂住自己的脸,苏惠苒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脸面都是丢在了这厉蕴贺的身上。
“大姐。”苏阮暗握住苏惠苒的手,示意她不要再乱说话了。
主屋内一瞬安静下来,姚太医细细的给苏惠苒把过脉以后,又拿了朱大夫开的药看了。
“此药是普通的跌打损伤之药,若论起来,定然是比不得咱们宫内太医院的药的。”
将那小药瓶子放在鼻下嗅闻后,姚太医从药箱内取出自己早已备好的白玉小瓷瓶递给苏阮,“此乃宫内珍品圣药,一年才得出三小瓶。”
“多谢姚太医。”苏阮伸手,将那白玉小瓷瓶捏在手里,“不知这药是内服还是外用呢?”
“内服外用皆可。”姚太医收拾着药箱道:“内服一日一次,外敷一日一次,切忌不可让伤口沾水。”
“好。”苏阮认真点头,一一记下。
“这些药就不要再吃了,药用多了,也是会伤身子的,这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让身子自己好,才最是重要,不要过多依赖这些药草物。”
姚太医将朱大夫开的那些药收了,声音缓慢的细细嘱咐。
苏阮微微颔首,正欲说话时,却是被刑修炜给截了话头。
“姚太医,可瞧好了?”刑修炜是太监,不避讳,径直便进了内室。
“瞧好了,瞧好了。”听出刑修炜话中的赶人意味,姚太医赶紧识相的背起药箱出了内室。
刑修炜转头,与苏惠苒行礼道:“苏大姑娘。”
苏惠苒抬眸看了刑修炜一眼,略微点头道:“这位大人可有事?”
“无事,只是厉将军让奴才进来瞧瞧苏大姑娘,看身子如何,也好定下婚期。”
听罢刑修炜的话,苏惠苒高仰起的脖子瞬时定在那里,然后她伸手一把捂住自己的脖子哀嚎道:“阿阮,我的脖子,脖子扭住了……”
“大姐。”苏阮上前,小心翼翼的碰了碰苏惠苒的脖子。
“好疼。”苏惠苒推开苏阮的手,双眸微红的瞥向一旁的刑修炜,“大人,劳烦大人将刚才那位太医再请回来。”
“不必麻烦,此等小事,本将愿为苏大姑娘效劳。”厉蕴贺笑盈盈的伸手拨开面前的珠帘走进内室,一双眼盯在苏惠苒的脸上,面上笑意不明。
“不,不敢劳烦将军。”苏惠苒捏着苏阮的手,使劲的朝她使眼色。
这什么厉蕴贺肯定是听到了她刚才说要给他套麻袋的事,来伺机报复的。
“苏大姑娘不必羞赧,本将驰骋沙场多年,此等小伤,每日里不治个五六七次,也有二三四次。”
话罢,厉蕴贺抬手挽起自己的宽袖,露出一双虽纤瘦但看上去却尤为紧实的胳膊。
而且那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皆是被刀剑砍伤之后留下来的深刻印痕。
一瞬时,苏阮才真正相信,面前这个看上去油头粉面的男子,真是那个传说中以一当十的玉面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