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朝宗帮苏阮上完药, 苏阮看着自己被裹成粽子的手, 面色燥红。
“腹内饥饿?”陆朝宗端起面前的茶碗轻抿一口, 双眸暗沉。
苏阮摇了摇头刚想说话, 大半日未用食的肚子就一股脑的叫唤了起来, 而且越叫越欢, 恍如无人之境, 就像是听懂了陆朝宗的话一样。
一手捂压住自己绵软的肚子,苏阮用力的吸腹想将那声音压下去,可让人万分无奈的是, 这让人羞恼万分的“咕噜”声不仅没下去,反而越来越大,直至响彻整个内间。
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 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苏阮燥红着一张脸, 扭头朝站在两旁的宫娥看去。
这些宫娥训练有素,即便低垂着脑袋, 也依旧能看出脸上的面无表情。
但即使如此, 苏阮却依旧难为情的紧, 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埋进披风里。
“走吧, 带你去吃点东西。”陆朝宗从弥勒榻上起身, 缓步走到一素屏后换上一套常服,然后又让宫娥去给苏阮取了一条新束带来。
系好束带, 苏阮拉扯着身上的披风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陆朝宗,脸颊两侧依旧带着绯红色晕, 犹如初生桃色。
陆朝宗伸手, 轻捏了捏苏阮的面颊,“后殿处有一小门,直通州桥。”
苏阮从半蓉的嘴里听说过这个州桥,是宋陵城内有名的夜市地,通宵达旦,忙碌一夜,彻夜酣畅。
还未来得及拒绝,苏阮就被陆朝宗一把拉住手出了内殿。
“臣女不想……”
“州桥夜市,甜点俯拾皆是。”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压低嗓音,缓慢开口道:“有糖浸槐豆水晶皂儿,糖浸木瓜块,蜜饯鸡头米,冰雪冷元子,绿豆甘草冰雪凉水,杏片,梅子姜,还有香糖果子。”
苏阮暗暗咽了咽口水,肚子应景的又欢腾了一声。
“到了。”突然,陆朝宗停住步子,站在一小门前。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这扇不起眼的小门,只见陆朝宗伸手在那小门正上方圆孔处敲了三下,这小门便应声而开,门后站着一人,手捧两顶皂纱帷帽。
牵着苏阮迈过小门,陆朝宗帮她把披风系实,然后伸手接过那人手里的帷帽递给苏阮道:“晚间风大,把这个戴上。”
伸手接过陆朝宗手里的东西,苏阮小心翼翼的把它戴到头上。
细薄的黑纱从宽檐处垂落,将苏阮那张白腻小脸结结实实的掩在其中。
陆朝宗伸手戴上另外一顶帷帽,然后又从那人手里接了银钱,这才领着苏阮往小巷外去。
小巷幽静异常,空无一人,但一出了小巷,外头却又是另外一番热闹天地。
州桥夜市,人顶人,人挤人,香味一层叠着一层的弥散出来,直往鼻孔里头钻,窜进脑子里面,就剩下两个字,“想吃”。
“好香……”苏阮亦步亦趋的跟在陆朝宗身后,禁不住的吐出两个字来。
听到苏阮那被埋藏在夜市沸鼎人声中的酥软话语,陆朝宗勾唇浅笑,眸色微动。
“那个是什么?真好看。”苏阮拉扯着陆朝宗的宽袖,掩在帷帽下的神色兴奋,犹如出笼金雀。
其实不怪乎苏阮如此激动,因为她从未像今日这般走在大街上过,平日里偶出来,还是坐着马车,只匆匆瞥上一眼,更别说是这大半夜的跟着一个大男人出来了。
如此违背礼教之事,若是放在上辈子,苏阮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可她现在却做了,然后苏阮觉得,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心底还隐隐升腾起一股冲破束缚礼教的快感。
“那是香糖果子。”顺着苏阮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那被花花绿绿的剪纸贴好的小匣子,陆朝宗带着她往前去道:“里头装着像蜜糕、糖塠、糖角儿、欢喜团之类的小东西。”
“欢喜团是什么?”苏阮歪了歪小脑袋,语气兴奋。
“吃了能欢喜的东西。”虽然看不到苏阮的脸,但陆朝宗却还是精准的一把捏住了苏阮的鼻子拧了拧道:“别蹦了,地上都是水洼,当心绣鞋脏了。”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垂眸看了一眼脚下,只见那青石板砖上坑坑洼洼的确实都是小水洼子。
苏阮难得出来,兴奋的过了头,即便站在她面前的是陆朝宗,也丝毫不减她的兴奋劲。
抱着小小的香糖果子,苏阮拿出那欢喜团咬了一口,“唔……好黏……”
圆滚滚的欢喜团上缀着芝麻,里头添了一点豆沙馅,糍实的糯米被拉长,苏阮白腻的指尖抓着它使劲往外拉扯,小嘴咬出一团往里嗦。
陆朝宗伸手,将那被拉长的糯米条从中破开,然后捻了一点入口道:“当心手。”
“唔……”苏阮含着嘴里的欢喜团,含含糊糊的应了陆朝宗一声,完全就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唔,好香,这个这个……”路过一个竹棚小摊子,苏阮一手抱着香糖果子,一手扯了扯陆朝宗的宽袖。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沾满了黏腻油渍的宽袖,无奈转头道:“那是滴酥鲍螺,用奶油做的,掺上蜂蜜甜糖以后晒硬了卷成水滴状,又因为形似鲍螺,所以唤滴酥鲍螺,听说入口而化,沃肺融心,是难得的佳物。”
“怪不得有一股奶香味。”苏阮转着一双眼珠子,立在小摊子前面不走了。
陆朝宗站在苏阮身旁,也不掏银子,突然就拿下了自己头上的帷帽,然后笑眯眯的盯着苏阮瞧。
看到陆朝宗的动作,苏阮神色怪异的抱着怀里的香糖果子往后退了一步,“王爷不像是那种会乘人之危的人。”
“不像自然是不像的,因为本王就是那种欢喜乘人之危的人。”脱了帷帽的陆朝宗浑身气势凌冽,单单是站在那处,就让原本挤压在一处的人下意识的往旁边挪开了去,硬生生的给他撇出一条道来。
“记账,一两银子,还十两。”伸出一根手指,陆朝宗朝着苏阮晃了晃。
“你,你这是在明抢。”苏阮气急,抱着怀里的香糖果子差点跳起来。
她一个月的月例才二两银子,这十两银子她不吃不用的可还要攒五个月呢!
“苏阮姑娘不想要,那便不要。”陆朝宗收起钱袋子欲走,却是被苏阮一把给扯住了腰间绶带道:“那,那你先匀我一两。”
苏阮平日里不喜用钱,所以小金库里头也是攒着一些银钱的,她觉着今日之事自个儿日后怕是碰不着了,索性敞开了吃玩一番再说。
陆朝宗转身,从钱袋子里头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苏阮。
苏阮伸手接过,欢欢喜喜的去买那滴酥鲍螺。
“哟,这位姑娘,您别看咱这是小本生意,但一个滴酥鲍螺可不止这点子银钱。”
这小摊子上卖的果品糕点很杂,苏阮看中的那滴酥鲍螺只余一个,被摆放在最显眼处,用木匣子装了,包装的很是好看。
平常人买不起,小摊主也不愿亏本,就一直留在那处了。
听到小摊主的话,苏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一两银子,面色困惑的扭头看向陆朝宗。
她从未在外头买过东西,这滴酥鲍螺到底多少银钱,她哪里知晓。
“那你要多少?”苏阮声音细软的开口道。
听到苏阮的声音,那年轻的小摊主有一瞬怔愣,然后才恍然回神道:“要三两。”
“三两!”苏阮瞪圆了一双眼,怀里的香糖果子随之一震。
苏阮有些犹豫,她不知这滴酥鲍螺是真的值这个价钱,还是这小摊主在诓骗自个儿。
扭头朝一旁的陆朝宗看去,苏阮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这个真的是三两吗?”
陆朝宗还未说话,那听到苏阮话的小摊主率先就不乐意了。
“这位姑娘,咱们做生意的都是明码标价的良心价,我在这处做了五六年了,哪里还能亏了你?”一边说着话,那小摊主一边气势汹汹的抬手掀了掀挂在一旁的木牌子,那最上头就清清楚楚的用毛笔字写了滴酥鲍螺的价格。
被那小摊主说了一通,苏阮的面色有些燥红,她抬手掩了掩自己头顶的帷帽,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一道清雅声音道:“这滴酥鲍螺我要了。”
苏阮扭头看去,只见那孔君平与衍圣公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
身穿宽袍常服的衍圣公正在掏钱付账。
“哎,这个是我先要的。”喊住那小摊主打包的动作,苏阮凑到陆朝宗面前与那孔君平对视道:“孔姑娘,所谓先来后到,这滴酥鲍螺是我先要的。”
一看到孔君平,苏阮立时就想起了苏惠苒那哭的双眸红肿的模样,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所谓不蒸馒头争口气,她今日还就是要与这孔君平争一下了。
孔君平看了一眼面前戴着帷帽的苏阮,脸上显出一抹讽笑道:“连面都不敢露,苏阮姑娘拿什么与我争?”
苏阮抱着怀里的香糖果子咬牙,抬手就把头上的帷帽给掀了。
细薄的皂纱帷帽落地,露出那张花颜月色的媚懒纤容,四周众人停住步子,脸上显出一抹惊艳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