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馆,青竹班中,又开始了一天的授课。
夫子章文宣看着班上坐的挺胸收背、目视自己的孩童,满意的点点头。
拿起面前一份作业,他扫视几眼,还算满意,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充满了严肃:“张东儿,字迹不够端正,没有力道,是不是回家没有好好练字?”
叫张东儿的孩童不过才五岁,闻言立即站起来,结结巴巴道:“夫、夫子,我、我练了的,可是……可是我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孩童插嘴道:“夫子,张东儿昨天没摔跤,他回家就吃了一碗猪蹄,还跟着她娘亲去表舅家玩了,晚上戌时才回来。”
章文宣一听,立即扳起了脸:“张东儿,是吗?”
“夫子,我没有出去玩……”
“就有!我亲眼看见了。”那插嘴的孩童大声道:“夫子、夫子,我就住在他表舅家隔壁,亲眼看见的,怎么有假。张东儿根本没空做功课,肯定是他家下人代写的……”
“代写……代写还成这样?”章文宣脸色变了。
再看张东儿,已经脸色涨的通红,冲着旁边的孩童大声嚷嚷:“没有,我没有,冯大你乱说!我打你!”
说着,两小孩就扭打在一起,你扯我的头发,我抓你的脸。其余孩童哪里还顾得上是上课,一个个叽叽喳喳起来,看的兴奋不已。
“啪!”
章文宣怒了:“放肆,给我住手!”
顿时鸦雀无声!
众孩童这才想起是在课堂上,一个个低头,战战兢兢坐了回去,张东儿和冯大红着脸顿在原地,不敢再说什么。
“给老夫站着,不许坐,一整堂课都站着!”章文宣怒气冲冲道。
说完,他狠狠扔下那张纸,走到了下一个孩童面前。
这是个女童,鹅蛋脸,梳着双丫髻,小脸粉粉嫩嫩的。两条小辫垂在胸前,头低低的,拿起自己的功课低着头递到章文宣面前:“夫子……”
奶声奶气的,还有些颤音,显然是刚才被章文宣吓着了。
拿起女童手中的功课,章文宣瞄了几眼,并不太正楷的字迹却排列的很整齐,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已经不错了。他总算脸上多了几分笑容,嗯了一声:“嗯,还行。林志兰,能背了吗?”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奶声奶气的童声还带着颤音,总算是念到后面稍微平稳一些了。
没有让林志兰念完,章文宣让她坐下,又朝下一个孩童走去。
能进青竹班的孩童,虽然都是家境富裕不缺钱的,但也不是每个都不学无术。毕竟年纪还,还具有极大的可塑性,被家里人严格说教一番,再被天星馆的夫子们板着脸威慑了一个多月,基本都已经养成了夫子说什么,就听什么的习惯。
至少在学堂上是如此,至于回家,那又是另一个面孔了。
一连看了十多个孩童的功课,章文宣有满意的,也有不满意的。
“嗯,嗯,写得好,不愧是城主大人的公子啊。”难得章文宣也表扬起来,拍了拍面前一个九岁少年的肩头,微笑道:“文才,很有进步,字不错啊!”
“多谢夫子夸奖。”魏良才站了起来,却是平静的道。
“不荣不骄,很好。”看了全班孩童一眼,章文宣抬高了声音:“看到没有,你们要向魏良才同学学习,不但回家要复习功课,还要练习写字,听到了吗?”
“听到了,夫子。”孩童们齐齐回答。
魏良才是全青竹班年纪最大的学生,父亲是北郡城郡守魏天林,特意将唯一的嫡长子送到天星馆来,显然是对其抱有了极大的希望。
当然,魏良才也没有让他失望,从小聪明伶俐,天资聪颖,一进入青竹班就让几个夫子另眼相看。平时表扬的最多的就是魏良才,眼看还有半年就是童生考了,对于魏良才,就连院长吴德义也充满了期望,更别说几个亲自教他的夫子。
“坐下吧,好好努力。”章文宣和悦的道。
“谢谢夫子。”说完,魏良才坐了下去,却控制不住心头的得意,瞄了一眼身旁的纳兰长逸。
终究才九岁的少年,虽然比起其他人来说已经算大了,但遇到得意的事,难免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看着这个才入学一个月的同窗,魏良才其实内心有些好奇和纳闷的。
就他从父亲口中得知,天星馆每一期招收够学生后,中途是不会再收人了,除非有谁退学,或者离开天星馆,空出来了多余的名额。再不然,就是通过每个夫子的大考,以极其优异的成绩成为特招生。
而这个叫纳兰长逸的,就是如此入学的。
第一时间,一向成绩在学堂排名第一,深的众夫子喜欢的魏良才感到了深深的压力,有种‘名次’和‘宠爱’即将不保的危机感。
对于纳兰长逸,魏良才一直有莫名的竞争心里,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为何要对一个才五岁的孩童生出这样的心思。
纳兰长逸没有看魏良才,他的功课都没了,不知道夫子会怎么说。
目光落在纳兰长逸面前,章文宣沉声道:“纳兰长逸,你的功课呢?”
“夫子,他没写!”
突然,旁边响起梁栋的声音。
“嗯,没写?”章文宣有些惊讶。
“就是,夫子,纳兰长逸不但没写,还抢我的功课装成是他的。”说着,梁栋就拿起刚才被撕了名字的几张纸,送到章文宣面前道:“夫子你看,这是我的功课,刚才纳兰长逸要抢我的,还将他的名字写在我的功课上,我气不过,就撕了……”
一边说,他还一副气愤的样子看着纳兰长逸,仿佛当真是他干的。
章文宣恼了,转头盯着纳兰长逸:“纳兰长逸,说,是不是你撕了同学的功课?”
“我没有。”纳兰长逸平静的道。
虽然没有料到梁栋会倒打一耙,但入学这么一个月,他也大致知道梁栋是什么人了,并不奇怪。
早就听说了昨天下学发生的事,章文宣眼神一挑:“还说没有?”他拿起梁栋手上的功课,指着那个撕烂的大洞,在纳兰长逸面前晃的哗哗直响:“你看看,这是什么?这不是你撕烂了?为了抢同学的功课,竟然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简直是作假,欺瞒夫子!”
“纳兰长逸,你小小年纪就知道作假,你好意思吗?”
看着章文宣气的胡子翘,纳兰长逸认真道:“夫子,我没有作假,这功课是我的,是梁栋……”
生怕被纳兰长逸揭穿了,梁栋抢先道:“夫子,我没有撒谎,不信你可以问李澜。”
李澜父亲李源是丰元侯的家奴,李澜虽然从小就和梁栋长大,但只能成为他的跟班,闻言立即道:“是,夫子,我亲眼看见的,就是纳兰长逸撕坏了梁同学的功课。”
一见二人胡说八道,张小宝憋不住了,起身结结巴巴道:“不是,夫子,不是这、这样的,是纳兰长逸的功课被、被梁栋抢、抢了,他撕的……不是、是长逸的……”
“对,就是纳兰长逸撕的,张小宝,你说的对!”
“不是长逸撕的,是长逸的功课……”
“就是纳兰长逸抢我的功课,对啊!”故意曲解张小宝的话,梁栋大声道,脸上闪过一抹诡计。像他这种长在侯府的人,虽然还年少,但已经见多了后院母亲和父亲几个侧室小妾的心眼,早已经习惯了。
张小宝却被抢白,本来说话就结巴,哪里是梁栋的的李澜的对手?
章文宣看看一脸委屈的梁栋,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纳兰长逸,想起二人各自的身份,心里的天平不自觉的就倾斜了。他狠狠的将撕烂的纸张拍到纳兰长逸的面前,怒道:“纳兰长逸,你又撒谎?”
“明明不是自己的功课,还抢同学的,现在有人证明是你干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抄写的《三字经》而已,又被撕掉了名字,纳兰长逸的确没法证明,但是,他却抬起头,看了一眼魏良才:“魏同学,你都看到了过程,你给夫子说,是我撒谎,还是梁栋撒谎。”
这一句,所有人都没料到,梁栋顿时愣着了。
他找李澜给自己证明,没想到纳兰长逸竟然也会找证人,这小子看起来很精明,一点也不像才五岁的小孩子嘛。
他是见惯了大人之间的心眼和阴谋,可没想到学堂里一个小小的同龄人……呃,不,比他还小四岁的人,居然也能不慌不忙想到这点。
被所有人看着,就连夫子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魏良才忽然觉得自己的分量无比重。
到底也没有慌,毕竟跟在父亲身边,他见的大多数也都是达官贵人和有钱发富户,在青竹班中,也仅有几个同窗会让他正眼相看。就连梁栋,如果不是他家里的缘故,他是根本不会搭理他的。
不屑,不顾,懒得!
但要让魏良才给纳兰长逸作证,他又不愿意了。
感受到了梁栋眼神的闪烁,魏良才冲着章文宣拱手施礼,而后才道:“回夫子,我刚才预习功课去了,没看到纳兰同学和梁同学之间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