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想了想,转身小声对沈文栋说:“师兄,要不然你先在外面等一下吧。”
沈文栋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不太情愿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朱学名,转身走了出去,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朱学名看沈文栋走了,似乎也觉得比较满意,之后他便把目光又转向了纪渊,看着他,那个样子就好像是等着纪渊也主动走出去一样。
纪渊看着朱学名,从他的眼神和表情里猜出了他期待的事情是什么,于是哼了一声:“你想都不要想,不管你要不要开口,我肯定不会离开的。”
纪渊的调门儿不高,但是语气和神态里面都无一不透出一种强势的态度,夏青心头有点发紧,怕朱学名因为纪渊的态度又闹气情绪来。
结果却让她有些惊讶,朱学名被纪渊用那种不容置疑的口气顶了一句,只是愣了一下,之后虽然脸色不大好看,倒也没有再闹什么脾气,只是咕哝着说纪渊有毛病,自己才不在乎,又没有说过让他出去,干嘛在那里自作多情。
夏青悄悄的松了一口气,方才沈文栋的问题被朱学名给刻意回避了,夏青便自己又问了一遍,希望能够从朱学名那里得到一些回答。
朱学名沉默了一会儿,垂着眼皮像是在回忆,又像是昏昏欲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我什么也没听见,除了有人进来,然后我脑袋后面很疼,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别的你们问我也没有,难道我要编出来?”
“如果没有,我们当然不需要你去编造,但是如果你当时就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卧室里面休息的话,门外客厅里面有没有什么声音,你不可能一点都注意不到,对不对?这件事很重要,我们希望你能再仔细想想。”夏青不甘心。
朱学名脸上多了一点点不耐烦的表情:“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耳朵长在我自己的身上,我说没有,你们不信,那你们替我听见了?!”
夏青一筹莫展,对朱学名的这种态度感到束手无策,她看了看纪渊,也不知道在这样的一个受害者面前,求助于纪渊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纪渊起初并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的看着朱学名,然后问他:“你认为是谁从你身后把你给打伤了,又把你锁在房间里面不许你出来?”
朱学名迅速的抬起眼皮看了纪渊一眼,又迅速的把视线移开。
夏青有些诧异纪渊提出来的问题,也很诧异朱学名的反应。
沉默了一会儿,朱学名终于开了口,他脸色有些难看的说:“还能是谁,我们家谁被我拖累的最惨,那就是谁呗!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他这么一说,夏青就更加感到惊讶了,没想到朱学名方才到现在一直带着一股子怨气,竟然是因为他怀疑自己的父亲是想要打伤自己的罪魁祸首?!
“朱学名,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你父亲之前……有虐待过你么?”夏青有些担心,毕竟朱学名是一个几乎不出门的人,并且身有残疾,虽说眼下医院并没有检查到他身上有其他外伤,不代表以前没有过这种情况发生。
“什么算虐待?拿皮带抽我算虐待的话,那他不虐待我。”朱学名面无表情的回答说,“他就是不理我,每天给我往屋里放点吃的喝的,别的就不管我。他没打我,没骂我,没不给我饭吃,没不给我衣服穿,没把我给扔到大马路上,或者荒郊野外去自生自灭,他就是不跟我说话,你们觉得这样算虐待我么?”
夏青深知,漠视一个人在家里面的存在,对这个人不理不睬,不沟通不交流,这种冷淡的态度其实已经可以算作是冷暴力了,只是现在朱信厚已经死了,当着朱学名的面,夏青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你爸恐怕还真没办法进去把你打昏过去,”纪渊对朱学名说,“他死了。”
朱学名猛然抬起头来,盯着纪渊,夏青也吓了一跳,没想到纪渊居然会突然这么直白的把事实真相抖给朱学名,毕竟朱学名才刚刚苏醒,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这么大的刺激,夏青很怕他会忽然两眼一翻就昏厥过去。
好在朱学名只是脸色依旧那么苍白,看起来好像一副随时随地可能昏死过去的模样,但却并没有真的出现让人担忧的那一幕,他只是木然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就好像一瞬间把魂儿给丢了似的。
“你们骗我的吧?”过了好一会儿,朱学名才抬起头来,用一种怀疑的口吻质问夏青和纪渊,“我都还没有死,我爸他会舍得死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和你父亲的关系非常紧张么?”夏青皱皱眉头。
“不紧张,一点都不紧张。”朱学名回答说,“他跟我都快没关系了。”
“朱学名,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因为情绪不好,身体也不舒服,所以说起话来主观色彩太严重,但是我想要提醒你一下,现在弄清楚事情的实际情况,对于我们的工作很重要,对于你的个人安危也很重要。”
夏青这话可不是在开玩笑,凶手没有单纯的把朱学名锁在屋里,而是将他也砸晕了之后才锁进去的,这让警方不能够完全排除凶手最初的目标是朱家父子二人的这种可能性,假如凶手当初是因为某种外界干扰,没能完成原本的杀人计划,那么现在还活着的朱学名恐怕就有些危险了。
没想到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学名却依旧不是特别买账,他仍旧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态度:“危险就危险呗,死了就死了,就好像现在这一条烂命我还有多稀罕似的!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这个德行,人生没有希望,活着除了给人添负担也没有什么别的作用,以前我爸都快要忍不了我,嫌我拖累他了,现在他死了,你们觉得我家哪个亲戚还能愿意接收我这么个大累赘?我倒不如死了!”
说完之后,他看到夏青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抿了抿嘴,又不情不愿的补了一句:“你们不用怕我这个节骨眼儿上寻思会给你们添麻烦,我要死也是以后你们把我都给忘了之后再静悄悄的死!而且我都琢磨过了,我想死都很难!吃药,我没办法去买。跳楼,我爬不上窗台。摸电门,现在的插座都有什么防触电保险,我摸都摸不着。上吊,呵呵呵,就跟跳楼的难度一样‘低’!割腕呢,我倒是能做到,但是人家说割腕十有八九死不了!”
“你介不介意和我们说说,你的腿是怎么受伤的?”夏青问,她方才也有考虑到另外的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会不会当年就是因为朱信厚与外面的什么人结怨,导致对方打击报复,导致了朱学名的残疾。
被问起当初受伤的经过,朱学名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浑身微微颤抖,看起来非常的紧张,过了一会儿才逐渐平静下来。
“下了晚自习放学回家的路上,被车撞了,当初就我一个,那条路上没有别人,小街道,路上也没有别的行人,我从后面被撞的,撞到我就懵了,等我回过神来车子就跑了,那条街上也没有监控录像,所以不知道是谁。”他平静下来之后,一开口就连珠炮一样的说了一大堆的东西。
说完之后,他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下来:“就是这么个过程,我被问过不知道几百遍了,我妈还活着的时候想要找到那个撞我的车,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要不是撞人的那个人也找不到,我的腿也好不了,我妈也不至于觉得这辈子都毁了,活不下去,把自己给吊死在厕所里!”
在说起自己的母亲时,朱学名一直以来或者冷漠或者带着讥诮、抵触情绪的脸上才多了几分哀痛,尽管母亲已经离开了几年的时间,但是看得出来,他的伤心和难过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冲淡。
“你和你母亲过去感情很好吧?”夏青轻声问,觉得这里应该是个切入点。
“我妈是一个特别好的女人,”朱学名瞬间红了眼眶,“我不配有这样的妈。”
“你不要这么说,如果你妈妈还在的话,肯定不会愿意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夏青觉得朱学名现在这种样子看了让人有些心疼和难过,但是从母亲的话题聊开去,果然比较能够让朱学名打开话匣子,开始跟人交流。
“她要是还活着,我不就不用说这样的话了么!我妈都是被我给害死的,我就是个罪人,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偿还欠我妈那么多的恩情,就算是死了,我也没脸见她!”朱学名一边说,眼泪一边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去,“如果不是我当初那么不小心,如果不是我连个能作伴一起走,关系比较好的同学都没有,可能那天我就不会出那样的事!
手术之后,医生说我手术成功了,很快就能走了,我也很高兴,结果一天一天过去了,我根本站不起来,两条腿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眼睁睁看着我妈一天比一天难过,我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打不起精神来,到后来,她两只眼睛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面都没有光了!
我那个时候要是能争气一点,努努力,腿赶快好起来,能正常的走路,能把书念完,能考个学校,我妈不就没有事了么!
我也想和正常人一样,念书,考大学,毕了业找一份好工作,把我妈接过去享享清福,让她也看着自己的儿子有出息有能耐没能照顾她了!可是我就是个废物啊!我的腿就是动不了,眼睁睁的看着我妈被我耗得没有了希望,活不下去,最后干脆一死了之,我才是那个应该去死的人呢!”
夏青看着朱学名痛哭流涕的模样,心里也觉得很不好受。
她当初双眼看不到东西的时候,尽管过去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和关系都很平淡,但是夏青也可以感受到来自于母亲的那种焦虑情绪,尤其是心结解不开,眼睛始终无法恢复视力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母亲的情绪就更加明显。
到后来父母先行离开,把她留给护工去照顾,夏青知道一方面是他们的工作的确放不下,女儿已经安全了,那么他们也就可以放下心一些了。
另外一方面,母亲当时也是一种想要逃离、想要逃避的心情吧,因为太过于焦虑,觉得无法承受孩子以后可能会一直失明的这种情况,所以本能的选择逃走,眼不见,似乎心里面就也能多一些的自我安慰。
包括后来夏青恢复了视力,父母回来接她的时候,她对母亲确认自己视力没问题之后,大松一口气的神情至今记忆犹新。
所以说朱学名的母亲会寻短见,这与朱学名的瘫痪始终没有起色是有一定关系的,但与其说是主因,倒不如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里面还会掺杂朱学名母亲的个性因素,生活、工作境遇,甚至精神病家族史的遗传问题。
不过同样的,从朱学名的这种自责情绪也同样看得出来,他对母亲的感情还是很深的,至少不会像提到父亲的生死时表现得那么冷漠。
“你父母原本的感情怎么样?和睦么?”夏青开口问。
“原本?原本肯定好啊,不然为什么两个人会结婚!”朱学名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眼泪,“不过生了我这么一个扫把星之后,就完了。我出事之后,我爸赚钱给我治病,我妈到处想要找到那个撞伤我的人。
我爸觉得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我妈浪费那种时间,倒不如出去打打工,赚赚钱,也帮他分担分担,免得他一个人累死累活,他们两个人因为这个,总是吵架吵架,最后吵到我妈觉得没了活路,一了百了,我爸也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