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审讯室就如同一个钢筋水泥打造的万年冰窟,王芳感觉冻的自己的头发稍都能结一层冰。
沈兆墨和穆恒一前一后走进审讯室,王芳“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忐忑不安的开始叫起来,她口音很重,有些字还咬不清楚。
“沈队长,这、跟我没关系,你老就缠着我干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她一边说,一边委屈的咬着嘴唇。
沈兆墨注视着眼前这个胖胖的中年女性。平心而论,她就像是那种平常没事在胡同里跟人闲聊,成天张家长李家短唯恐天下不乱,以邻里八卦撑起自己后半生时光的家庭妇女。她双手揉搓着衣服,一双眼睛不对焦的来回看,看到房间一角的监视器时,不禁浑身一哆嗦,好像吓了一大跳。
沈兆墨心平气和的让她坐下,没过多久一位穿着制服的女警察端着一杯水走进来,把水放在她面前。
“王女士,还有点问题要找您核实一下,您别紧张,没什么大事。”随即沈兆墨展露了一个足以让她放松下来的微笑。
王芳愣了愣,又瞧了瞧沈兆墨充满友好的面孔,紧绷的身体好歹放松下来,后背很自然的靠在椅子上。她喘了口气,皱着眉头按了按胸口,似乎是在故意告诉眼前的这两位警察,自己的心脏不好。
沈兆墨看着她,等着她把想做的都做完,才翻开桌子上的文件,操着官方的口吻,问:“您能再讲讲失踪时的情况吗?”
“再说一遍?”王芳疑惑的问。
“对啊,您看,这不得走程序嘛。”穆恒轻松笑道。
王芳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端起水喝了一口,开始讲道:“上个月,就是大概20多号,具体多少号我也记不清了,我去教堂找神父,想要与他商量迎接访问团的程序,你看,我们教区这个月月底准备要迎接一个来自英国的访问团,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儿,访问团的事也取消了,挺遗憾的……你看,我在说什么啊,我去找神父,发现神父不在办公室,然后我找了礼拜堂、忏悔室,还有餐厅,都找不到,给他打手机也不接。我有些担心,就给认识的几个教区义工去了电话,他们也说没看见神父。我猜……”她把脖子往前伸了伸,“神父可能是太紧张了,需要暂时静一静,不想让人打扰,没办法我那天就回家了,可是之后一连几天都没看见他,我这才有些着急,急忙报了警。说到这儿,我还想问问你们!你们这帮警察的是怎么回事啊!大人不见了就可以不管不问吗?派出所的警察跟我说神父是大人了,兴许自己跑去哪儿了!我怎么跟他们解释都没用,硬是让我回家等信,我这人向来实诚,也是相信政府的,我就老实回家等,可我等来了什么!神父的尸体!你们、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如果你们当时出去找找,神父可能还活着!有你们这样子的警察吗?把我们老百姓当猴耍啊!”
这一大段话,她几乎是一气呵成,说话时吐沫星子就跟导弹似的到处轰炸,有几颗还不偏不倚的砸在了穆恒的脸上,把他直接给砸懵了,缓过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由衷的佩服这位王大妈的肺活量,从她坐的桌子到自己这里怎么看都得有三米多,这么长的距离都能打到他脸上,那嘴的喷射力都赶上特警堆的最新型轻机枪了。
“是,这件事是我们做的不够好。”沈兆墨连忙致歉,“您多久去一次教堂?”
“基本上每天都会去的,我没事干,正好帮忙整理教会日志。”
“是这样啊。”沈兆墨的这句话尾音异常的长,“您之前说,神父有恐高症,对吗?”
“对啊。”
王芳的情绪完全放松了下来,一条腿高高翘起,颇有点“想要飞得更高”的趋势。
“听谁说的?神父自己说的吗?”
“没错,有次神父让我帮她换灯泡,我才知道的”
“还有谁知道?”
“大家都知道啊!”
“神父自己说的?”
“或许吧。”王芳说着把另一条腿也抬了起来,整个人盘坐在审问室的椅子上,好像是来聊家常的。
沈兆墨一笑,“啪”的一下合上文件夹,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缓缓的说:“可是我们了解的情况却不是这样的,我们问过了其他的信徒还有跟你一起的三位义工,他们虽然都知道神父恐高,却是从你这里听到的,而且还是在大家一起寻找他的时候。”
“这、这个啊,要不说我保守不了秘密呢,我这嘴就是欠!其实神父不让我跟别人说,他怕丢人,我还笑他不过是恐高,又不是癌症至于这么藏着掖着的!那天,我们都急坏了,我一急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就给说了。”王芳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抿了抿嘴。
沈兆墨神色不变,淡淡的看着王芳,“王女士,你知道神父的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吧?”
“……知道,在山上,那个风车上……我就说不应该建那种中看不中用的破东西,你说那山平常谁上去,又陡又滑的,去年下暴雨还来了场泥石流,大半边山都滑下来了,说来怎么会在哪种地方……”
“王女士,我这里有证据证明胡神父死是自己走到山顶的……在他临死之前。”沈兆墨咬字很重,似乎是要把这些字一个一个化成钉子敲进王芳耳朵里。
“你是……什么意思?”王芳一下子不知所措。
“我们的法医在胡国忠身上找不到任何足以使他昏迷的伤口,胃中也没有任何药物成分,当然,毕竟他到死前什么都没吃,胃里没有东西也是正常,但是我们在他的鞋上发现了大量的泥土和砂石,经化验与那座山上的泥土相吻合,更有意思的是有人竟看到神父曾上到那座山,神父气定神闲,走路快而稳……王女士,你说的胡国忠跟在警局解剖室里躺着的是同一个人吗?”
跟审问室有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屋子里,周延、秦壬还有不知何时跑进来的澹台梵音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块单向玻璃。
秦壬一歪头,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连忙问:“周哥,谁看见的神父爬山啊?我怎么没读到过?”
“编的,诈她呢。”周延负手,站得笔直,活像一个中年干部,比起膀大腰圆的侯局,周延更像个局长,一脸的正气。
秦壬一惊,“假的啊!为什么?”
“谁让她不老实,说谎了呢。”
澹台梵音凝重的盯着手机屏幕,低声说道:“胡国忠他家在三楼,有一个还算过得去的阳台,阳台和里屋中间是一扇玻璃门,而靠近玻璃门的地方放了张休闲椅,一旁的猫脚桌也摆放了书。”
秦壬木纳的点点头,“是啊,那又怎么样?”
澹台梵音抬起头,瞧着秦壬的模样,突然觉得玊老的话讲得挺有道理的,是该带他去医院看看脑子了。
“一个连梯子都不敢上的人,会把椅子安置在阳台旁边吗?一个一眼就能望见楼下的阳台?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三层楼可比梯子高多了。”
秦壬猛地一拍手,他总算想通了。
为什么要说这么明显的谎话,难道她不知道有随时被拆穿的可能吗?还是说,这个谎话另有目的?还有,神父为什么会上山,整座山已经被封,凶手究竟是用什么借口引神父爬山的?
再有,5月23号,布里斯班的法曼神父死于同一天,这是怎么回事?
沈兆墨食指有力且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子,在这冷冰冰的“冰窟”中产生出不可抗拒的威慑力。
沈兆墨继续说:“当时一起寻找的另一名义工曾提出上山看看,是你阻止了他,告诉他神父恐高,不可能上山他才放弃的。”
“王芳,”穆恒抽出一张银行明细,“我们调查了你的账户,27号的你的账户里存进去二十万,钱是哪儿来的?你家里的经济状况我们也清楚,好像都让你赔光了吧。”
王芳身体僵硬如同一座石膏,耳边就如同万条虫子飞过一般轰鸣作响,她甚至还有些喘不上气来,似乎刚才试图吓唬他们的心脏病真的发作了。
“该跟我们说实话了,这么瞒着不累吗?”
沈兆墨语气的寒冷刺骨,在王芳眼中,他就是面容可怖的阎王爷,残忍的审视她这一生,并且打下一个恶人的烙印,而恶人终归是要下地狱的。
“我……我……我……”
她连说三个“我”,目光落在沈兆墨敲打的手指上,片刻后,她的抬起头,眼眸中的光芒开始汇聚凝结成水汽,“我也……不想的。”
这是大部分罪犯的口头禅,总是会把责任推卸到不顺的人生、陌路的家人、冷漠的社会,他们从来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永远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而这样的身不由己是可以被原谅、被理解的。
现实是,有些的确可以,有些却不行……
“我赌博,背着家人把所有的钱全都拿出来了,一开始的确是赚了,可越往后就越……然后,就全没了。我不敢告诉我丈夫,可他很快就会知道,他一定会跟我离婚,我正着急呢,结果,那个人就出现了。”
“什么样的人?”沈兆墨问。
“我不知道,他给我打的电话,他说可以帮我填补亏空,还能额外再给我些钱,只要我按照他们所说一一照做,否则就把这件事告诉我丈夫,他有我在网上下注的证据……我真不想的。”她哽咽起来。
“接着说!”穆恒有些不耐烦的喊道。
“他寄给我一张纸,让我交给神父,我照做了,可没想到第二天神父就消失了。”王芳抽泣了两声,“然后那个电话又打过来,告诉我会有另一个神父接替他的位置,我当时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可当我看见另一个神父时,我简直吓坏了,因为他长的跟胡神父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秦壬惊讶的问道。
“恐怕是易容术,就是我们常说的特效妆。”澹台梵音靠在墙角心不在焉的回答了一句,而注意力却还在手上,她的手机上。
“新来的胡神父告诉我,他会在5月20号后离开,然后让我装作神父失踪,一个星期后去报警。”
“那你为什么早了几天?”
“我太害怕了,实在受不了了,就提前报了警。”王芳哭着说道。
“你什么时候把纸条给神父的?”
“上个月的10号。”
神父死亡时间是23日,一个人不吃不喝最多能撑一个星期,精神强大点的兴许能多撑一会儿,这样推算,神父至少是十六号被绑在风车顶,空白的六天,他一直被凶手控制。
六天……
澹台梵音正考虑着,手中这时颤了几下,她脸色一变,小心翼翼退出房间,走到走廊一头,一看屏幕果然又是未知号码。
“喂?”
寂静无声了几秒后,电话里又传来一声诡异的笑声,逐渐地,笑声变成一阵旋律,轻轻飘出来……
“builditupwithwoodandclay,woodandclay,woodandclay,builditupwithwoodandclay,myfairla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