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一连昏迷了好几日,独孤为此也病倒了,萧夜心于是日日进宫看望独孤再帮忙照顾兰陵,日出去,入夜归,任劳任怨,独孤看在眼里,总算欣慰。
看着迟迟没有醒来的兰陵,她苍白的面容和哪怕在昏迷时依旧无法解开的眉头,让萧夜心每每在床边守着时都涌出一阵深重的愧疚——她记得当初那个古灵精怪的兰陵公主,笑靥如花,娇俏可人,可自从和萧玚分开后,她的生命便似逐渐枯萎的花,一日一日地凋零,到如今只剩下令人唏嘘的遗憾。
萧夜心的目光长久停留在兰陵身上,她想说些什么鼓励兰陵快点醒过来,可转念一想,现实只会让兰陵的内心更加千疮百孔,干脆不提也罢。
将要回太子府的时候,萧夜心却意外发现兰陵有了苏醒的迹象,她即刻通知独孤,也因此推迟了回去见杨广的时辰。
兰陵虽然有些虚弱,但看起来情况尚可,加上太医也说没有太大的问题,独孤这才放了心。
可兰陵却在之后拉着独孤哭了出来,道:“母后,如果活着要受剜心之痛,我宁愿就这样死了。”
独孤不明所以,道:“阿五,你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要对母后说?”
兰陵哭得更加厉害,连话都说不清楚,这样激动的情绪持续了一会儿,她才哽咽道:“血亲骨肉一次又一次地害我,母后,你和父皇到底为不为我做主?”
独孤惊道:“你说什么?”
“大哥他想烧死我……”兰陵哭得几乎晕厥。
萧夜心赶忙施救才让兰陵在将要昏迷之际清醒过来。
兰陵缓了口气,哭红了双眼看着独孤道:“母后为什么还要让我和驸马共处一室?他和大哥沆瀣一气,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母后了。”
独孤心疼地抱着兰陵,尽力安抚道:“阿五不哭,你若是真的受了委屈,告诉母后,母后一定还你公道。”
兰陵摇头,哭道:“我和大哥是亲兄妹,驸马曾经也待我很好,可不知何时起,大哥便看我不顺眼,想要除掉我。之前他们给我下药,母后都是知道的。后来父皇和母后顾念着河东柳氏和皇室颜面,所以饶了驸马。可是他和大哥都因此怀恨在心,之前我没能进宫见母后,都是驸马将我软禁在驸马府中。”
独孤怒上心头,道:“我还以为睍地伐是诚心悔过,原来都是假的。”
“大哥常去公主府和驸马密谋,具体在商量什么我不太清楚。但当日我特意去书房偷听,听见他们在……”
“在什么?”
兰陵迟疑着,目光移向萧夜心,欲言又止。
萧夜心会意正要转身离去,兰陵又唤住她,道:“二嫂不必回避,事关太子哥哥,你听着也好。”
萧夜心在请示过独孤之后继续留下。
兰陵继续道:“大哥他一直记恨着太子哥哥,如今他被废,更是想对太子哥哥除之而后快。可是他又没有计策,所以找驸马商量。之后……他们想到用天向之说栽赃,还说……”
“说什么?”
“还说汉王哥哥也是这么做的。”
独孤的怒意已经完全暴露,她只能暂时保持之后一丝冷静,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兰陵扑在独孤怀里哭道:“母后和父皇素来疼我,如果我莫名其妙被火烧死了,大哥他们就可以以此做文章。母后,流言蜚语最是伤人。”
一想到杨勇居然要用这样歹毒的方法对待杨广,独孤便怒火中烧,这就要去找杨坚为杨广讨个公道。
萧夜心随即追了出去,阻止独孤道:“皇后息怒,请听我一言。”
“你要说什么?”
“我不敢质疑公主所说的话,但废太子虽然已经成了庶人,到底是陛下和皇后的亲骨肉。如今陛下 已经因为废太子的事伤心过度,如果此时再加上这条谋害公主的罪名,废太子是罪有应得,可陛下的心未必承受得住。”萧夜心说得真挚。
想起杨坚如今每况愈下的身体和总是郁郁寡欢的情绪,独孤确实不忍心再打击他,道:“你要替睍地伐瞒下来?”
“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阿摐?”
“殿下知道,废太子一直以来都对他有所忌惮,如今殿下还继任了青宫,势必会引来怨恨。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兄弟。陛下和皇后从来都是希望他们兄弟之间能够和睦相处。所以殿下再三叮嘱,无论/公主醒来之后说什么,让我务必请皇后三思,殿下不希望手足之间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
独孤此时稍稍冷静了些许,确实被萧夜心所言打动,她问道:“阿摐准备怎么办?”
“殿下说,若真要找个凶手出来,也该多为公主考虑。此次遭逢大难,对公主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总该安抚才是。”
独孤沉思片刻,叹道:“我是真的老了,如今已没有阿摐考虑得周到。”
“皇后是关心则乱,毕竟公主确实受了太大委屈了。”
“我知道如何办了。”
“公主既然已经醒来,我就先回去告知殿下。”说罢,萧夜心告退。
萧夜心正要走,又有侍女快步出来,说是兰陵还想留她一会儿。
于是,萧夜心进了内殿去见兰陵,发现兰陵居然能够自己坐起来,脸色也比刚才好了很多。她站在垂帘下却一阵心惊,一直没有上前。
“二嫂,我还有些话想要跟你说,怕迟了就说不了了。”比起刚才哭哭啼啼的样子,此时的兰陵温柔了许多。
萧夜心按捺着内心的担忧走去床边坐下,盯着兰陵看了一会儿才问道:“公主找我什么事?”
“说来奇怪,虽然这几天你们看我都昏迷不醒,其实我好像什么都知道,比如二嫂你天天在这里照顾我。”兰陵感激地看着萧夜心,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虽然可能有时候会做一些迫不得已的事。”
萧夜心被戳到了痛处,有些不安地看着兰陵。
兰陵倒是从容,继续浅笑道:“这几天我不能说话,可脑子还清醒,刚才我和母后说的有真话,也有一些我自己揣摩出来的意思,我想我能帮你和太子哥哥的只有这么多了。”
萧夜心沉默。
“我现在想想,大哥厌恶我也不是没道理,至少我确实在帮太子哥哥。”兰陵此时才流露出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担忧和关心,道,“也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萧夜心却仍旧不愿意在兰陵面前提及萧玚。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遗憾没办法和他共度这一生的时光,如果有来世,我希望可以把我们没来得及把握住的时间都弥补回来。”兰陵道,更像是在喃喃自语,“我还记得他当初练习向父皇请旨赐婚的样子。我多希望他可以成功,就没有后头那么多事了。”
“二嫂,你说,如果我能嫁给萧玚,该是多好的事。”泪水不自觉地夺眶而出,将兰陵嘴角的笑容浸得满是苦涩酸楚,她继续道,“可是我不敢想了,尤其当我每一天都那么清醒的时候,我根本不敢想关于他的事,一想……我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公主……”
“二嫂,这些话我也只能跟你说说,我知道你也不会告诉萧玚的。”兰陵将眼泪擦去,道,“事实无法改变,此生不见才是对彼此最好的。我原本以为,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想要见他,可是如今却好像并不这么想了。我不想他难过,也不想有那么大的遗憾和不甘……”
萧夜心拉住兰陵的手,道:“别胡思乱想。”
兰陵的嘴角扯出笑容,像是在安慰萧夜心,道:“如果真的是胡思乱想,二嫂你就更不能告诉别人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跟谁都不说。”
“虽然我知道不用我说,二嫂也会把萧玚照顾好,可我还是想请二嫂替我好好地看着他。他想做的事,只要可以,请二嫂务必帮他。他不愿意做的事,也请二嫂不要逼他。”说着话,兰陵又开始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低声哭了出来,“二嫂,我……我想他了。”
萧夜心不敢面对兰陵,所以将她搂在怀里,不去看此刻委屈又伤心的女子,甚至也没能说出一句安慰她的话来——她不敢,也不配。
兰陵在萧夜心怀中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你和太子哥哥也要好好的。”
“这份安好里若是缺了公主就不算完整了。”
兰陵摇头,道:“命中注定的事,谁都没办法违背。但是你们让我看到了可能,当初太子哥哥在元仪殿抢亲的样子,我至今都记得,这才是你们能够在一起的原因吧。”
想起当初为自己奋不顾身的杨广,萧夜心心头也是五味杂陈,道:“像公主说的,就不是命中注定了,也许就是多了一点点幸运,才让我和殿下能够一起走到今时今日。”
两个命运看似不同,又在某些地方存在关联的人就这样谈了一整夜。
萧夜心知道,这是她现在能为兰陵做的唯一一件事——免除她此刻的孤独,至少还能将这世间留存的温柔带到兰陵身边。
兰陵看了一眼台上快要烧光的蜡烛,莫名说了一句:“真想看一看明天日出,今晚都不想睡了。”
“我陪公主等。”
“已经打扰了你到现在,怎么好再让你彻夜不眠?”兰陵轻轻推了萧夜心一把,道,“你不困,我可困了。我还是病人呢,该休息了。”
萧夜心却拉着兰陵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我真的……”说着,兰陵打了个哈欠,道,“我真的想睡了。”
“好,那以后有机会,我陪公主看日出。”萧夜心缓缓站起身,每一个动作都做得非常慢,可她一旦转过身去就再也不敢回头,一直借着微弱的烛火走出那道垂帘,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好似用光了全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