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子府中传出了太子妃元氏被杀的消息,本就正在养病的杨坚闻讯惊得直接打翻了宁远送来的药,指着殿门,用尚且残留的一丝的理智,颤着声音低喊道:“朕……朕要废了这个畜生!”
说罢,杨坚随即昏死过去,宁愿随即去通知独孤,整个文思殿乱做了一团。
本就已经流传开杨坚要废杨勇太子之位的消息因此甚嚣尘上,杨勇嗜血杀妻的不仁形象随之广为流传,朝中对废除太子的呼声日渐高涨,可因为杨坚因为那冲上心头的一怒加重了病情,一直卧床不起,所以这件事不得以暂时拖延,也让笼罩在大兴上空的阴云更加骇人。
杨俊因为放心不下杨坚的身体所以暂时留在大兴。
这一日,他看过杨坚后正要回驿馆,在文思殿外和杨广夫妇不期而遇。回来大兴这几日,杨俊不是在宫中照顾杨坚,便是留在驿馆歇息,并未与外人有过太多交谈,哪怕偶尔遇见杨广,兄弟之间也只是点头寒暄两句,不见亲近。
此时两人面对而过,彼此虽然未曾言语,但杨俊在滞留大兴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所以暗中递了个眼神给杨广。
杨广自然接受到了来自杨俊的讯息,于是在文思殿稍作逗留便离了宫。
马车在宫门外遇见了一个人,那人自称是杨俊的是从,请见杨广。
杨广单独赴会,到见面的小筑时,见杨俊已经备好了酒菜。
杨俊将杨广引入席,亲自为杨广斟酒,道:“我回大兴,本应该早些和二哥正式见个面,无奈父皇龙体抱恙,耽误到今日,二哥莫怪。”
“眼下照顾父皇为重,这次你一回来便担此重任,还是孤要说一句,辛苦三弟了。”杨广假意致谢,道:“至于你说我们之间迟见一事,你我兄弟之间用不上这些虚礼。只是不知三弟今日找孤,是为何事?”
杨俊拿出那封杨勇写给自己的亲笔信,道:“多谢二哥,手下留情。”
杨勇暗中联络其他藩王的事已经坐实,而只有送给杨秀的那封信被交到了杨坚手中,杨俊知道,是有人故意放了自己的这一封,就是要试探自己的态度。
杨广见信,目光微变,却仍保持着那看似和善的笑容,只是这神情下暗藏危机,不易察觉。
“四哥因为这封信,至今不敢进大兴面见父皇,想来这也在二哥的计划之内。”杨俊看着那封密信,心情复杂道,“不瞒二哥,兄弟们的心事,我多少是知道的,如今二哥放我一条生路也是念着往日手足之情。这封信我交给二哥,便是任由二哥处置。”
杨广只将密信推还给杨俊,道:“孤听不懂三弟在说什么,事实便是众人所见,太子私联藩王却遭告密,顶撞了父皇还杀了太子妃。如此行径应该如何处置,都由父皇定夺,至于如何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也不该是孤或者三弟去追究的事,父皇已经下令彻查了,我们只要等着结果就好。”
“这里就我们兄弟二人,二哥大可以坦白一些,我亦如是。”杨俊主动饮尽杯中酒以示诚意。
杨广慢悠悠地喝下了杨俊斟的酒,道:“孤还是不太明白,三弟此言何意。”
杨俊心知,杨广愿意喝酒就代表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成衣,随即道,“我今日找二哥就是想提醒一句,大业未成,二哥仍需小心。”
杨广重重放下酒杯,神色冰冷,道:“三弟慎言。”
杨俊摇头,道:“我一向不愿意掺和这些事,却也不能不为自己有所筹谋。归根究底,父皇和母后才是我最大的靠山。但眼看如今的情况,这山终有一日要倒,我只想守着自己的一方安宁,避于风雨外。二哥既然已经搭了我一把,我必然回报,只想请二哥将来得偿所愿时,放我一条生路。”
虽然只“截获”了一封杨勇暗通杨秀的密信,但有心人真要做些“证据”出来绝对不是难事,杨秀便是因此才不敢贸然进大兴,唯恐在这本就情况不明的当口将自己牵连进这杨坚一向最深恶痛绝的结党纷争之中,为此不惜称病而背上不孝畏事之名。
杨俊正是了解这其中的曲折,才会在今日向杨广表态,他深知,此时的诚实比迂回来得有效,所以现在在杨广面前,他索性直言不讳,也好过两人话中藏话,浪费时间。
“三弟言重了。”杨广道,“孤向来只做分内事,昔日在江南是这样,如今回了大兴同样如是。三弟不如听我这个做二哥的一句话,安守本分最佳。”
杨俊实则对杨广这种虚情假意十分不屑,可眼下情势由不得他清高依旧,只能顺势而下。他察言观色,看杨广有意饮酒,他便立刻倒上,道:“二哥说的是,我记住了。”
兄弟二人如此一番话后,杨广便告辞回了晋王府。
萧夜心等候已久,见杨广归来,她询问道:“殿下探得秦王的意向了?”
“他倒是坦白,话说得比太子更是露骨。”杨广道,“也是安宁地方待惯了,见不得风雨,唯恐自己跟着被拖下水,看看蜀王至今还不敢进大兴,他可不愿意过这种日子。”
“今日看过陛下,情况似乎不乐观,蜀王难不成要拖到……”
杨广摇头道:“这还不至于,他不过是想再看看情况,究竟这个太子是废得还是废不得,这才好决定见了父皇之后说什么。”
“陛下终日浑浑噩噩,这件事如果拖久了,等汉王回来,就可能另有说法了。”
“高颎和一部分太子的党羽劝过父皇要慎重考虑此事,也为太子做过辩解,竟然还说太子中了风邪,一时冲动才做了错事。”杨广笑叹一声,“如果真是太子患病,这事倒是好解决,偏偏事实并非如此。而且照现在的情况看来,父皇不像是会听高颎所言的样子。”
“可见陛下确实很介意之前高颎推辞陛下帮他纳妻之事。”萧夜心叹道,“这么多年君臣之情,就因为这样生了嫌隙。”
“可不止。”杨广道,“太子一直由高颎负责教导,但太子的言行所有人有目共睹。别说是父皇,母后早就不满,偏偏一直顾念着祖宗的规矩,再有高颎从旁劝说才拖到今时今日。父皇虽然没有真的对太子做过什么,可一国储君的行为毕竟有关皇室颜面,太子屡教不改,父皇对太子失望,也是对高颎失望,如今积重难返,除非父皇即刻驾崩,否则他们谁都无力回天。”
说到杨坚时,萧夜心感觉到杨广对这件事的势在必得,她甚至在这一刻生出一个念头——杨广或许会有超出她意料的可怕举动。
见萧夜心若有所思,杨广以为她担心事迟生变,浅笑着安抚她道,“眼下情况对我们总算有利,你不用太担心,只要适时地再添一把火,大约也就成了。”
萧夜心低头沉思,像是没有听见杨广的话,忽然又问道,“对了,越公那里没有传消息回来吗?”
“刚才回来的路上有人送信过来了。”杨广冷笑一声,道,“这个汉王终究是沉不住气,一听见大兴出了事,赶不及要回来,连仗都不愿打了。越公说原本可以趁胜追击的局面,因为汉王急于收兵归朝,硬是让人给逃了,眼看是抓不住了。就因为这件事,军营里对汉王有了非议。”
“这倒是好事。”
“因为汉王先前急于求成,折损了不少兵力,如今只拿平手当站捷,军功又都被汉王霸着,除了萧摩诃,不服汉王者甚众。”杨广上扬的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情绪,他看着萧夜心道,“你觉得是他从西北赶回来的动作快,还是我放火的速度快?”
萧夜心思索道:“这要看今日殿下和秦王谈得怎么样了。”
“我这个三弟知道量力而为,独善其身,这就证明他比汉王、蜀王聪明,我没有拿回那封密信,就是相信他知道怎么做。”杨广笑容神秘,一派稳操胜券的模样。
果真,将入夜十分,杨俊急匆匆地赶进宫去面见了才醒转的杨坚。
此时独孤正在亲自照顾杨坚,见杨俊情急,她替杨坚道:“有话慢慢说,你父皇都听得到。”
杨俊屈膝便在杨坚面前跪了下来,双手奉上杨勇的那封密信,悔恨道:“儿臣日夜难寐,再不敢隐瞒父皇母后,儿臣当真惶恐。”
独孤拆了密信一看怒上心头,斥责杨俊道:“你此时拿出这东西,又是何意?”
“儿臣一向自安于封地,不敢与旁人勾连,不知太子竟会写下如此书信。书信送交到儿臣手中时,儿臣便已惶惶不安,又听闻父皇抱恙便连日赶回大兴。未免加重父皇病情,又顾念与太子手足之情,儿臣才没有立即将书信拿出来。可这几日看着父皇因为太子之事而卧床不起,母后日日忧心多虑,儿臣深感自己如果隐瞒不报,便是欺君不忠,骗父不孝,心中煎熬至极,所以才迟将这封信拿出来,请父皇定夺。”杨俊伏地叩首,不敢再动。
杨坚靠着独孤,颤着手要去拿那封密信,道:“给……给朕……”
独孤却攥紧了密信,道:“陛下如今应该安心养病才是。”
纵使身体没有多少力气,杨坚依旧坚持,加重语气道:“给朕……”
独孤无奈将密信交给杨坚。
密信拿在杨坚手中发出剧烈颤抖,杨坚也因为信中的内容再度爆发了难以抑制的怒气,他用尽了此时所有的力气将密信撕碎,狠狠扔在了地上,拼命喊道:“朕……朕要废了他!朕要废了这个……无情无义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