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外出归来已是夜色将浓之时,还未进门便见幼焉已在王府大门等候,随即给了身边侍从一个眼色,与幼焉道:“带萧玚过来。”
见幼焉匆匆返回府中,杨广直接转身上了马车。
不多时,萧玚便登上了杨广的车。一见杨广面色阴沉地看着自己,他满是愧色地坐下,听杨广干脆道:“方向。”
萧玚低着头道:“城南。”
马车随即从晋王府出发,很快没入大兴城的月夜之中。
此时的城南宅院中,一众西梁旧臣正聚在一处商讨接下去的计策。
萧夜心已经明确拒绝了他们的邀请,而这样的行动若不是师出有名必然不会得到响应,因此尽快营救萧玚便是当务之急。
李重光正要派人去晋王府打探萧玚的消息,却听门童前来禀报说,萧玚已经道了。
众人立即前去迎接,见当真是萧玚便都放了心。
“我姐可在此处?”萧玚问道。
大家面面相觑并未立即作答,最后还是李重光抢先道:“公主怎会在此处?”
若让萧玚知道他们劫持了萧夜心,只会增加彼此间的嫌隙。
“真的不在?”萧玚再次问道。
李重光点头道:“确实不在。”
萧玚似是放了心一般,面色比刚进门时轻松了不少,道:“那日我与王公相见时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跟踪,这几日在府中休养未能及时通知诸位,为防被人探去了行踪,诸位还请尽快撤离此地,另寻他出安身为妙。”
众人闻言色变,当下还是对萧玚的话有所顾虑的。
“除夕当夜宫中御膳被下毒一事,可与诸位有关?”萧玚问道。
王煜摇头:“那日未与七殿下商讨出对策,我等不敢贸然行动,虽派了人进宫中查探情况,却是没有动手的。”
“那……之前派人行刺晋王的可是诸位?”萧玚再问。
“我们何时行刺过晋王?”李重光略显怒意,道,“七殿下与我们一同谋事,如今一切仍在计划之中,我等怎会贸然动手?七殿下莫不是听了谁的蛊惑,开始疑心我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玚解释,“今夜前来正是为了方才几件事,既都问清楚了,诸位还是听我一言,尽快离开,否则被查找到,后果不堪设想。”
见萧玚要走,李重光问道:“七殿下不留下共谋大事?”
“我姐下落不明,不找到她,我无心他事。”言毕,萧玚离去。
萧玚回到马车上便与杨广一同回了城中。
杨广未再为难萧玚,只将他先送回了莒国公府,叮嘱他不要泄露萧夜心失踪之事遂回了晋王府。
天将亮时,有人叩响了杨广书房的门。
杨广正在沉思,听见声响,那本就蹙着的眉头又皱紧了一些,随即抬头望去,道:“进来。”
书房门被推开,来人轻声走入,不待她关门,便已经听见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待她关上门,转身时,恰好落入了杨广怀中,听见杨广如释重负的一句“阿柔”。
萧夜心任由杨广抱着,眉目间虽有夫妻重聚的喜色,更多的却是深深愁绪,道:“李重光他们已经撤,我看见王煜和他都受了伤,还死了好几个他们的人。”
想起不久前发生在城南宅子里的那场刀光剑影,萧夜心只觉得内心一片沉重与惋惜。她并非惧怕当时充满杀戮的画面,而是一想到死伤的大都是曾经西梁的臣工,心底难免戚戚,此时唯有抱着杨广才觉得安定一些。
杨广将萧夜心紧紧抱住,如此静默地直到她终于发出了一声绵长低沉的叹息,他才垂眼去看她,道:“委屈你了。”
“他们并未伤害我,倒是骗了萧玚。”萧夜心道,“没想到他们这么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找上门来,殿下先礼后兵,成全了我和萧玚的姐弟之情。眼下他们伤了元气,应会选择休养生息,不至于……”
“他们沉不住气才好。”杨广仍旧抱着萧夜心,目露寒光,道,“派去的护卫队是打着汉王的名义,他们应该都知道了。恰好汉王如今在等宫中那件事的后续,他们若沉不住气,才是送了我们一个方便。”
见萧夜心依旧不安,杨广宽慰道:“你不忍将他们铲除干净,将来势必遭受牵连。不如趁此机会与他们彻底划清界限,也免得被拖累。眼下需你安抚住萧玚,剩下的我会去办。”
萧夜心仔细回想了片刻,才知杨广之前说的借刀杀人,竟是借了她和萧玚的刀去对付杨谅。
杨广又将萧夜心拉去案边,拿出一本放在一旁的公文,道:“虽是新年中,但公事不可废。扬州那里送来了公文,张衡给出了新的挖渠方案,也催促着要调拨款项,这次得去父皇跟前要银两了。”
“我们回大兴之前就已经有条正在挖凿的河渠和在修建中的陆路,殿下又要挖新渠?”萧夜心问道,“以往这些工程都是上报朝廷,由扬州府库直接掏银子,这一次怎会要向陛下申请拨款?况且殿下如今回了大兴,另有公职在身,不便再插手江南之事……”
萧夜心一面说,思绪一面飞速运转,终是想明白了杨广这假意心系江南而无心中朝事务的障眼法,不过是为了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杨谅和杨勇身上,继续由着他们争斗。
见萧夜心及时收口,杨广便知她明白了自己的意图,欣慰笑道:“知我者必是阿柔,一日一夜没有好好休息,让幼焉服侍着就寝吧。”
“殿下不歇息吗?”萧夜心问道。
“还有点事需要厘清,不用管我。”杨广这便唤来幼焉带萧夜心下去。
幼焉见萧夜心平安归来自然高兴,萧夜心也知她忠心事主,内心感谢。
待回到房中,萧夜心问幼焉道:“我不在的时候,王府里可有什么情况?”
“殿下从宫中回来便见了萧公子,随后就出门了,走时神色有些匆忙,不知究竟去了何处。”幼焉努力回想道,“等殿下再回来,萧公子便想通了,随殿下一道出去,大约就是一个时辰的事吧,之后殿下便一直留在书房里没有离开王府了。”
“那时殿下是自己离开的,还是有人传讯?”萧夜心问道。
“就是殿下近身的侍从,同殿下耳语了几句话,殿下便走了,走前命奴婢照看萧公子。”幼焉回道。
萧夜心想起自己刚推开杨广书房门时,杨广身前的书案上收拾得很是干净,并不像是在处理公文的样子,而他后来打开的那本公文也是之前就审阅过放在一边的。由此可见,杨广之前应是在思虑其他事,并且这件事不见得能同她说,所以杨广那时提及张衡送来的公文应是故意岔开话题。
看萧夜心顾虑重重,幼焉关心道:“王妃,可有不妥之处?”
自从回了大兴,萧夜心便未有一刻觉得安宁,如今又折腾了一天一夜,她确实疲乏,便让幼焉服侍自己就寝休息。
杨广如他与萧夜心说的那般,将张衡送来的公文递去了杨坚跟前。
去见杨坚的路上,杨广遇上了杨谅,兄弟二人走在一处却没有说话。只是杨谅见杨广手中拿着公文,终是忍不住发问道:“二哥如此勤勉,这么快就有政务要向父皇禀报?”
“事关民生,耽误不得。”杨广道,“五弟手中调查之事,进展如何?”
杨谅自不愿在杨广面前漏了底,只敷衍道:“已是有些眉目,不日就能水落石出,不劳二哥操心了。”
二人正一道向前走,见杨勇正在前头,杨谅忙喊道:“大哥。”
杨勇听见这一声已是不爽,却只得停下脚步,转身时已面带假笑,道:“二弟,五弟,早啊。”
杨谅快步到杨勇身边,也是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道:“不若大哥早,这不是孤和二哥还晚了几步。”
“孤也不早,四弟这会儿已经在父皇面前伺候了。”杨勇见杨谅面色一黑,便知他记恨了杨秀这番殷勤之态,抬眼时,见杨俊缓步而来,他招呼道,“还有更晚的。”
杨秀一看这三兄弟的脸面便已了然,又见杨广手中拿着公文,更确定将有好戏可看,当下笑眯眯地与他们打了招呼,道:“外头天寒,咱们还是赶快去见看了父皇,蹭个炉暖手温吧。”
众人皆称是,杨谅想着杨秀已拿了“头功”,他便不再与杨勇争抢,反倒做出一副谦逊之姿,让杨勇先行。
杨勇不与杨谅推诿,阔步而去。
杨谅紧随其后。
杨俊与杨广道:“二哥请。”
杨广不似杨勇那般趾高气昂,与杨俊并肩而行,听杨俊道:“多时不见,二哥是比过去更雅逊了,想是江南风气所致吧?”
此时杨俊的目光正落在杨广手中的公文上,感慨道:“果真是灵秀之气育人。”
杨广客套道:“当初三弟举荐才得孤留任江南,如今这番作为也是怕辜负了三弟美意。”
杨俊暗叹自己无心涉足兄弟之争才觉得杨广虽是虚情假意但说话中听,当下做足了表面功夫,道:“二哥之才,朝野共睹,既是要务,便不耽搁了,二哥快请。”
杨广这才稍稍加快了脚步,却也知道杨秀今日所为不过是为自己留条后路,比起仍想着“单打独斗”的杨秀,杨俊这“与世无争”的性格算是好相与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