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一连昏睡了两日,兰陵为赎不孝之罪,绝食为其祈福祝告。
独孤得知之后立即命人带去膳食,要兰陵进食,可兰陵却以诚意孝心为理由直接拒绝。无奈之下,独孤招来萧夜心,然而萧夜心苦劝亦未果,着实令独孤在为杨坚担心的境地里平添了对兰陵的怒意。
独孤为此又急又气,一想起兰陵为救萧玚之故,她便迁怒到萧夜心身上,态度自是冷漠尖锐,看得杨广心疼不已,处处护着萧夜心。
“母后近来心情不好。”带着萧夜心离开时,杨广如此对她道,“便当是为了我,暂且忍下这份委屈吧。”
萧夜心早已习惯了独孤的性格,反而宽慰杨广道:“情急时的气话,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陛下一日不醒,兰陵便一日不进食,这样下去怕真要出事。”
杨广点头,道:“连母后的意思都敢违抗,我看兰陵这次决心坚定,恐怕听不得劝了,除非……”
“殿下是说萧玚 ?”
杨广默认,面色为难,道:“我终究不愿兰陵出事,这样吧,劳你辛苦,去见一见萧玚。他若答应,我想办法将他弄出来,让他去劝劝兰陵,如何?”
此计冒险,但眼下别无他法,萧夜心便立即赶往大牢去见萧玚,却未料到这一次萧玚并未答应。
“阿五外柔内刚,如果当真决定这样做,就算是我,都不可能说动的。”萧玚道。
他深知自己的出现只可能加剧兰陵内心的痛苦,即便他此时此刻担心着兰陵的身体,但他深切地了解他的心上人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心性——这一次,他劝不了。
沉默多时,萧玚又道:“再说,你们将我带去见阿五,万一被人知道了怎么办?眼下皇后和汉王的人都盯着,你和殿下不能做错一步。”
萧玚的话虽让萧夜心倍感安慰,可一想起已经两日没有进食的兰陵,她亦是心疼,道:“如果不是柳述教唆公主去陛下面前说那一番话,不会是今日的局面。如今陛下不知何时醒来,情况对我们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姐。”萧玚走近萧夜心,压低声音道,“如果陛下就此一病不起?”
萧夜心目露警戒之色,瞪着萧玚道:“你在想什么?”
萧玚眼中似是闪着某种期待,注视着神情紧张的萧夜心,道:“你当真没有一丝想法?”
萧夜心似乎明白了萧玚的意思,可正在萧玚内心燃烧的那把火在她看来却是不值得去冒险为之的事。她断然拒绝道:“你最好立刻放弃这个想法,也不要再听任何人的蛊惑。”
“姐,你难道甘愿每一次都唯唯诺诺地面对皇后?”
“不许再说!”萧夜心色厉道,“萧玚,有些事你可以放在心底记一辈子,但有些事不可以。”
“所以你已经习惯了给杨家的人下跪是么?”
见萧玚依旧执着,萧夜心怒上心头,抬手便要打下去。可举掌过顶,她终究没狠心落下,向来冷静的双眸里闪动着无奈且愤恨的光,想着萧玚方才那句尖锐刻薄的诘问,视线变得模糊起来,颤着声道:“你再说一遍?”
已经许久未见萧夜心这般受伤的模样,萧玚自知失言,随即致歉道:“对不起,姐,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的,我不想伤你的心。”
发颤的手缓缓落下,萧夜心转过身背对萧玚,道:“我现在便是杨家的人,如今屈过的膝,将来自然都能讨回来。你那些毫无意义的妄想,趁着一切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赶紧忘了吧。”
萧夜心离开大牢的脚步露出少有的慌张,萧玚至此才明白那句话对她的刺激有多大。
回住处的马车上,萧夜心仍在回忆萧玚那个满是诘责和不甘的问题,过去那些在独孤和杨坚面前卑躬屈膝的画面由此在她的脑海浮现,每一幕都深深扎在她的心上,痛过当年接受杨坚的招降招数,前往大兴俯首称臣的时刻。
至亲之人的当面指责无疑是对萧夜心这些年来的否定,她为之付出的时间和努力,为之所经历的痛苦与生死劫难,在萧玚的那句问话里被完全否决,仿佛她活成了一个笑话。
听着马车外的人声,回忆着那些从未被遗忘的过往,连同被刻意隐瞒的疲惫一齐涌上心头,让萧夜心不由自主地叹了好几声。她忽然想念杨广,想念那个与自己共同进退的人,即便在达成目的的道路上,他们几多分歧,可她始终相信,唯有杨广才是自己最大的支柱。
思念起得突然却无法克制,萧夜心便命车夫快一些,即便她知道此刻的杨广应该正忙于照顾杨坚和独孤,但她就是想快点回去,如这些年来的习惯,等着她的夫君归来。
回到住处后的萧夜心在幼焉的照顾下不知不觉睡着了,睡梦中她见到了过世的父亲,被问及了和萧玚如出一辙的问题。
“我没有忘。”从梦中醒来的萧夜心急促地说着这四个字,努力地为字辩解着。
幼焉见萧夜心醒了便来看望,问道:“王妃做噩梦了么?”
幼焉又等了片刻才渐渐萧夜心定了心神,问道:“王妃,你没事吧?”
萧夜心的颓然坐着,目光有些涣散,却问道:“殿下回来了么?”
“回来了,但一直在书房。”见萧夜心要下床,幼焉立即去拿外衣,问道,“王妃要见殿下么?”
萧夜心一面更衣一面点头。
杨广书房外守门的侍从一见萧夜心过来,当即紧张起来,上前道:“见过王妃。”
“殿下还在里头议事?”萧夜心问道。
“是。”
萧夜心朝紧闭的书房大门看了一眼,再去看将头垂低了的侍从,道:“我在外头等殿下议完事吧。”
“殿下许是还要商议许久……”
“跟哪位大人在里头谈话?”
侍从立即语塞。
萧夜心冷冷看了侍从一眼,又与幼焉道:“去叩门。”
侍从当即跪在萧夜心跟前,道:“王妃恕罪。”
萧夜心居高临下问道:“这是殿下的意思?”
侍从支支吾吾半晌,不敢作答。
萧夜心绕过侍从走向书房,幼焉上前叩门,房内立即传来脚步声。
玉靖柔开了门,一见是萧夜心,登时心头一紧,只得强作镇定。
玉靖柔正要行礼,萧夜心却已推开门走进了书房,环视之下,发现杨广正在审阅公文,一旁的桌上放了一壶不知有没有凉透的茶。
萧夜心只对玉靖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动作轻柔却神态冷冽,玉靖柔因此不敢出声,只得暗中咬牙退了出去。
待书房中只剩下她夫妻二人,萧夜心便站在帘下静静看着杨广,一看便看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杨广虽在处理公务,眉头却一刻未曾松动,萧夜心知道他是在担心杨坚的身体,如此心事重重的模样,确实是令她心疼的。
杨广沉思得太入神,便不由得松了手,手中的公文落在案上,一记声响将他拉回了现实,也终于让他发现身边的玉靖柔已换成了萧夜心。
“阿柔?”杨广有些吃惊,问道,“你几时来的?”
“不记得了。”萧夜心坐在帘下,道,“萧玚不愿意去见兰陵。”
“那便看兰陵自己的造化吧。”杨广将公文收起,走去萧夜心身边,道,“回来时听幼焉说你正睡着,如今我一看这时间……你怎么忽然这样贪睡,是不是不舒服?”
“陛下还没醒么?”见杨广默认,萧夜心又问道,“太医们也拿不准陛下何时会醒?”
杨广愁容又重,坐在萧夜心身边,道:“柳述这招借刀杀人当真出乎意料,不过仔细想想,倘若成功了,便是釜底抽薪。”
“旁人需要的都是时间,唯独太子如今最恨时间漫漫。若真的让柳述得逞,对我们,对汉王来说都不是好事。”萧夜心道。
杨广叹道:“万没料到这次兰陵会偷偷去见柳述。柳述也不愧是父皇身边的近臣,对父皇的脾气了解得一清二楚,知道从兰陵下手,去揭父皇最不乐意见到的东西。”
“所以陛下能够醒来才是当务之急,殿下不是应该陪着皇后一直守着么?”萧夜心问道。
听出萧夜心另有他意,杨广挑眉,似是在回应她的挑衅一般,道:“我自有其他事务处理,你不想见我回来?”
“盼着殿下回来却久不见人,不慎一觉睡醒,却发现殿下确实是回来找阿柔的。”萧夜心看着桌上那壶茶,道,“殿下都没尝一口?”
“公文都送来了,我自然没时间做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左右缺个研墨的,她既来了便留下了,这个解释可满意?”
“我要殿下解释了?”萧夜心嘴角牵起一丝浅笑,旋即又消失,道,“如今这里都等着陛下醒转,大兴又被太子掌握,我以为不妨给越国公递个消息吧。”
杨广笑道:“已经让人送去了。”
“倒是我让殿下取笑了。”萧夜心去倒茶,被杨广拦着,她硬是啜了口凉茶才罢休,道,“当真是放了许久了。”
杨广笑睨萧夜心道:“你可喝出其他味道了?”
萧夜心放下茶杯,道:“又凉又苦,唯独不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