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杨广告别后,萧夜心即刻前去拜见杨坚,却遭杨谅阻拦。
但见到风尘仆仆的晋王妃,杨谅嘴角牵起一丝得意之笑,眯起双眼道:“二嫂怎的来了?”说罢,杨谅又朝萧夜心身后看了一眼,再问道:“二哥没来?”
萧夜心不想与杨谅多费唇舌,正要绕过他去,却被杨谅横臂阻了去路。她心中记挂付平一事,当即蹙眉瞪了杨谅一眼。
杨谅被萧夜心眼底寒光震得心头一颤,拦在萧夜心身前的手微微蜷成了拳,道:“父皇正在歇息,二嫂还是等等吧。”
萧夜心抬手便推开杨谅,径直朝杨坚住处走去,听得杨谅在身后恨恨地哼了一声,她亦未曾理会,只在杨坚房外碰上了柳述。
柳述是知道杨谅方才离去的,此刻见了萧夜心也猜到他们必定交了锋,因如今萧夜心略显冷冽的神情与之前有过的交集,他摆出一副还算和善的态度,道:“陛下才歇息,晋王妃……”
“汉王已经说过了,我若会听,这会儿也不会站在这儿。”萧夜心径直绕过柳述,扣响了杨坚的房门。
稍后杨坚身边的内侍前来开门,见是萧夜心求见,不得不去通报。
待得到杨坚宣召,萧夜心即刻入内。
付平一事本就气得杨坚怒火中烧,先前还有杨谅和柳述在他面前提及这是杨广驭下不严的后果,这会儿见了萧夜心,他眉头更是拧到了一处,问道:“为何只有你一人前来?阿摐呢?”
萧夜心跪在杨坚面前,垂首回道:“晋王不知我前来见驾,请陛下恕罪。”
“你到此竟未通知阿摐?”
“事出紧急,未及告知晋王。”萧夜心道,“陛下当真要处死付平付先生么?”
但闻付平之名,杨坚脸色更不好看,道:“你身为王府女眷,如何与付平有了关联?”
“付先生是我请回扬州的,自然与我有关。”萧夜心道。
见萧夜心全无惧色,更有咄咄逼人之态,杨坚内心怒意更甚,不由扬声问道:“请这样一个人心怀不轨之人到阿摐身边,你可知会有何种后果?”
“付先生出山只为江南百姓,无论他内心作何想法,只要能帮助晋王殿下重新营建江南,为陛下治理江南出力,他便是有功之臣,不是么?”萧夜心回道,“江南如今是何种局面,陛下一路南巡是都看在眼里的,不是么?付先生为江南水利不辞辛苦,确实是不可磨灭之功绩。”
杨坚却是冷笑一声,道:“他心心念念想着他的陈国,如今还拒朕不见,如此犯上之举,不当斩?”
“若是一个轻易就忘本之人,想来是不会尽心尽力为江南百姓出力的。”
“即便如此,对朕不敬,对我大隋不忠之人,不可留。”杨坚斩钉截铁道。
正是因为在江南的所见所闻,让一直以来远在大兴的杨坚认识到在江南这片土地上,存在着一个在当地百姓心中声望超越了自己的存在。作为帝国绝对的统治这,杨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即便那个受到百姓拥戴之人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正是要借付平一事煞煞杨广的威风,免得那久居江南的晋王忘了自己终究不过是他的臣子。
萧夜心不似方才强硬,而向杨坚叩首,缓缓挺直脊梁,道:“自陛下当初大军南下收服南陈至今,确实天下归心,但我敢说,陛下如今斩了付先生,晋王在江南的苦心经营,势必付之东流。”
杨坚拍案怒斥道:“大胆!”
内侍闻声上前,却早杨坚喝退,当室内重归于寂,堂堂一国之君在方才爆发的怒火才平息了几分,却是目光尖锐地钉在萧夜心身上,道:“你这是在威胁朕?”
萧夜心垂眼不语,看似被杨坚不可遏制的天子威严所震慑,却是一副傲骨不屈的姿态,着实令杨坚看得牙痒生恨。
“朕可以现在就斩了你。”杨坚切齿道。
“自西梁受陛下诏覆灭的那一天,我就不怕死了。”萧夜心缓慢却坚定地吐着每一个字,“可是我又怕死,因为我的家人还活着,他们没有跟随我的国家一同消失在这世上,我便要跟他们一起日夜忍受亡国之痛。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每一次向陛下屈膝便是满怀恨意的,正因为陛下的雄才大略,天下一统,百姓得意安居,西梁没了,但西梁的百姓生活得比过去安宁幸福。”
“付先生与我同为亡国之人,当初他也是因此才肯见我,才与我多说了一些话。故国已亡,是昔日国君和朝廷无能,但百姓是无辜的。亡了国,但只要国内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谁来统治又有什么分别?”萧夜心道,“付先生真是为了江南的百姓才出山相助晋王殿下,他的所作所为确实让大隋的这一方土地得到了更好的发展,陛下治下的大隋,不再南北分裂,反而联系得更加密切,南北交通逐渐便捷,陛下难道要因为已经不可能再出现的问题白白要了一个对大隋有功之臣的性命?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如何评论我大隋的天子,是个是非不分的君主么?”
室内一片死寂,房外柳述同样等得焦急。他附耳门上想要探知其中情况,却听不见任何动静。他正想继续偷听,不防肩头被人拍了一记。
“驸马在听什么?”杨谅问道。
不待柳述回神,内侍便领着萧夜心出来,道:“奴婢这就去遣人通知晋王殿下来接王妃,王妃稍候。”
萧夜心颔首答谢便转身离去。
杨谅与柳述面面相觑,自然都对方才萧夜心与杨坚的谈话十分好奇,可看着那晋王妃决然而去的背影,只得将这个困惑留在心中了。
杨广到来之后只和萧夜心简短说了几句便匆匆去见杨坚,父子二人又谈了多时,稍后便由杨广带着萧夜心前去见了付平。
“你进去吧。”杨广站在关押付平的房门外道,“父皇旨意可免死罪,但不能再让付先生留下,此次就当告别吧。”
萧夜心苦笑,并未与杨广客套,推门便入了内。
看着门扇关起,杨广原本平静温柔的眸光随即冷了下来,唤了身边的侍从上前,交给他一张字条。
侍从拿了字条便匆匆退下,不久后,字条便到了宁远手中,看着纸上简单的“多谢”二字,已经禁足多时的她终是在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宁远本要将字条烧了,可烛火将要烧着字条时,她又不忍心起来,重新将字条攥在掌中,反复看着那两个字,眼眶发红,道:“我真羡慕你。”
那夜她与杨广相会,一切仿佛是当年在建康的模样。
夜深人静,房中点着蜡烛,光线并不明亮,那个在她心底想念了无数遍的人再一次单独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还跟过去一般俊朗温润,还和当初还一样令她心跳不止。
杨广与她对坐,温柔地询问这些年她在杨坚身边的情况,也吐露了一些他和萧夜心的事。她知道,他深深爱着他的晋王妃,一如她对他的感情。
她知道了在繁重的公务之外,杨广还要为萧夜心的事苦恼,知道了他因为付平的出现和萧夜心之间出现了一些感情上的矛盾,即便他们依旧夫妻情深。
杨广请她帮个忙,她惴惴不安,却又按捺着内心的激动道:“殿下请讲。”
杨广请她小小地刺激一下付平从而惹怒杨坚,借杨坚之手送走这个眼中钉。
她以为这样不妥,但杨广告诉她一切只要行事得宜,不会让付平有性命之忧。
看着杨广真挚的眼神,想起方才他因为萧夜心对付平的关注而苦闷的神情,她心软了,即便知道这样做不甚光彩,她还是答应了。
见到杨广展露笑容的那一刻,她像是很高兴,可同一时间弥漫在心头的苦楚险些让她落下泪。她快速背过身去,听杨广问道:“你怎么了?”
她擦去眼泪,道:“我只是太羡慕晋王妃了。”
她不知那一刻自她眼底流露的殷切期待被杨广捕捉到了,他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语塞,终究是后退了一步,朝她致谢道:“多谢陈贵人。”
她同样向杨广施礼,道:“请晋王殿下善待晋王妃。”
此生无法实现的梦想,唯有寄托在萧夜心身上,愿她一世与杨广相依相伴。
被握皱了的字条重新铺平在宁远眼前,她长长地叹了一声——她一心倾许之人大概只有在面对萧夜心时才会有十二分的认真,面对他人,包括自己的时候,只有这寥寥的“多谢”二字。
可即便如此,于宁远而言,有这样两个字总是好的。
又一声叹息之后,宁远重将字条凑近烛台。
看着烛火一点点地烧上字条,那火便似烧在她心上,一阵一阵地发烫难耐,烧得肝肠寸断。
恰是一阵风从窗外吹入,又有抠门声传来,宁远情急之下将字条丢开,随意踩了一脚还着着火的字条便匆匆去开门,原是杨坚召见。
“陛下召我?”宁远疑惑道。
侍从点头道:“陛下召见陈贵人,贵人快随奴婢去吧。”
听着催促,宁远不敢怠慢,这便关上门,跟着侍从即刻去见了杨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