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的缺席直接导致了杨坚一行人在建康时全由萧夜心和张衡作陪的局面。
萧夜心在杨广的授意下对江南的情况多有了解,但未免给杨坚造成女眷涉足政务的映象,在介绍健康一带的情况时,她特意避开了相关的部分,将主要介绍江南情况的任务交给张衡,自己只作一些民俗风情的补充,倒也颇为有趣。
柳述几年前作为特使来过江南,但毕竟不如久居此处的萧夜心对这里有更深的了解。此时看着在萧夜心和张衡的一唱一和下,杨坚脸上始终未曾消散的笑意,他颇为不悦。
扭头时,见身边的兰陵始终未曾解颐,柳述心思一动,低声提议道:“公主可有兴趣与我单独走走?”
“单独?”兰陵似是听见了新奇之事,疑惑地看向柳述。
柳述含笑相对,道:“对,请公主与我单独走走,欣赏这江南风光。”
兰陵垂眼思忖片刻,忽地听见杨坚发出的小声,她抬头,见不止是杨坚,就连独孤都在萧夜心的解说下露出了笑容。
柳眉微蹙间,兰陵想出了拒绝柳述的理由,道:“听二嫂和张大人说话挺有意思的,不必单独走了。”
柳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二人之间的气氛也即刻沉闷起来。
柳述对已和兰陵成了几载夫妻,但兰陵对他始终疏远,日常极少有笑脸相对,多是表现得冷漠寡淡。任由他如何讨好,兰陵都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甚至有时会抵触和他接触,全然不似那一夜她在萧玚面前的模样。
柳述曾以为兰陵是因为难忘王奉孝才始终对自己冷淡如冰,然而那一夜的那一刻,当他循着声音冲到兰陵所在的小园时,当他见到萧玚抱着兰陵,而兰陵同样紧紧抱住那萧家公子时,他才突然间明白,那个一直住在兰陵心里的人原来不是前驸马王奉孝,而是这个远在江南的萧玚。
那时的兰陵和萧玚正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在时间的一个疏漏里贪婪地享受着仅有的相拥时光,全然不顾周围人的注视,兰陵更没有顾虑自己已经身为人妇的身份,依依不舍地留恋在萧玚的怀抱中,仿佛他柳述才是多余的。
一旦想起那一个旁若无人的拥抱,柳述便恨不能将萧玚千刀万剐。那一刻的嫉妒,那一刻因为从未在兰陵身上感受过那样炙热情绪的恼怒,让柳述忘记了在陪驾南巡之前和杨勇的对话,从而当场便直白地将对萧玚的敌意展现了出来,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忍耐——若是可以,他甚至会当场杀了萧玚。
内心因为兰陵的拒绝为再度膨胀的怒意让柳述的脸色极为难看,但他依旧讨好兰陵道:“晋王妃所言虽然有趣,但江南风景还需要亲自体会,我知道一些好玩的地方,公主可以……”
“我在更早的时候就来过江南,更在建康待了一段时间,这里有什么,我全都知道。”兰陵淡淡回道,随后便去了独孤身边,不愿与柳述再作纠缠。
面对外人时尚且和颜悦色的兰陵,在对着自己时却表现出比对待陌生人更冷漠的态度,柳述已是恨极,而这恨意已经完全转嫁到了萧玚的身上,自然还包括正在杨坚面前谈笑风生的萧夜心。
如此想着,柳述便渐渐落到了队伍最后,当他回过神时,杨谅正和汉王妃有说有笑地走来。
“驸马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没去听晋王妃说说乐子?你看父皇和母后听得多高兴。”说着,杨谅又给晋王妃指了一处景致,看得汉王妃拍手称好。
柳述和兰陵空顶着夫妻之名,却情缘寡淡,如今杨谅故意带着汉王妃显摆,无疑更刺激了他已极其敏感的神经,只是碍于身份,他不便当场发作。
“驸马是不是不高兴?”汉王妃看着柳述已拉长了的脸明知故问道。
“王妃看错了。”
“大概是我看错了吧,毕竟江南这地方,山水甚美,看着都令人心旷神怡,心情舒畅呢。”汉王妃笑道,“殿下说,驸马曾代陛下巡视过江南,我这是头一遭来,好多新奇的地方问了殿下,殿下却不知道。前头有陛下在,我也不敢多问,不如驸马给我说说。”
“当初来江南皆因公事,并无游玩兴致,怕是要令汉王妃失望了。”柳述淡淡道。
“难道公主没有跟你说过么?”
柳述微愣,道:“汉王妃知道公主来过江南?”
“殿下告诉我的。”汉王妃拉着杨谅的衣角,道,“殿下说,早年晋王南征的时候,公主来过江南,还在建康待了一段时间。听说晋王和晋王妃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都是兄弟姐妹间年少轻狂,我与你私下说说就算了,你怎的还告诉了驸马?”杨谅假意责怪道,“让驸马知道了兰陵那些荒唐事,可还了得?”
“公主与我说过她曾来过江南,却没有细说当时发生了什么。汉王可知晓?”柳述问道。
杨谅眉头一皱,故作为难道:“当时兵荒马乱,兰陵是担心晋王才来的江南,其他的我确实不太了解。”
杨谅假意回避的举动显然引起了柳述更大的兴趣,他诚挚道:“许是公主不想我担心才不愿透露,但我倒是想知道细节,还请汉王成全。”
杨谅犹豫片刻,遣走了汉王妃后,才道:“这本是兰陵不外传之事,孤只看你是父皇亲定的驸马,孤又是兰陵的五哥,这才告诉你。但你切记,那都是浮烟往事,不值一提了。”
“汉王请说。”
“当年晋王妃为何从江陵到建康,孤不太清楚,但萧玚和她同行却是事实。晋王和晋王妃在建康相遇,之后还闹出了晋王当众抢婚一事,驸马应该是知道的。且不说晋王夫妇,那时候萧玚在建康,而兰陵追着晋王而去,他们就是在那时候遇见的。”杨谅观察着柳述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待他说到兰陵和萧玚相遇时,柳述的神情已是有趣得令他的嘴角不由上扬。
杨谅即刻收敛了笑意,继续道:“都是年少男女,又在当时那样混乱的环境之中,大约是共过患难,兰陵和萧玚之间似乎有了些不一样。后来回到大兴,因着晋王妃的关系,萧玚和兰陵应该是又见过几次面,听说……”
浓云笼罩在柳述眉间,杨谅却看得暗中发笑——当真往事如烟便算了,且看如今兰陵对萧玚的态度便知是往事未歇,柳述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杨谅不罢休,又道:“孤这个妹妹自小被父皇和母后宠坏了,日子过得安逸非常,头一回遭遇兵荒马乱,又有人愿意陪在身边,少不得年少冲动,错将过客当知己,如今他们已是没有关系了,驸马放心。”
“汉王言重,我不敢怀疑公主。”柳述道。
“驸马言重了才是,孤可没有这个意思。兰陵一向重情,但也有分寸,什么人该亲近,什么人该疏远,她一清二楚。”杨谅叹道,“只是她虽有父皇和母后宠爱,但当初先驸马早逝对她而言还是个不小的打击,自那之后,她性情大变,如今跟谁都显得生分了。父皇有时与孤说起这事,还甚觉惋惜。现在你是她枕边人,便请好生照顾她,若有一日兰陵变得和过去一般活泼,父皇定会感谢驸马的。”
“陛下抬爱,将公主下嫁于我,我必是要全心全意照顾公主的,请汉王放心。”柳述道。
杨谅点头道:“这一趟南巡至今,孤可是亲眼见到驸马对兰陵的关爱,可见平日驸马在兰陵身上确实花了不少心血。孤为兰陵能与驸马共结连理深感欣慰,自然也是相信驸马能善待兰陵的。”
说着,杨谅便要去寻汉王妃,只是走开几步又折了回来,道:“孤才想起来,萧玚倒是至今还未婚配,不知他醉心事业还是另有心事。那日孤见他形单影只的,再想想晋王妃与晋王总是琴瑟和鸣,倒是有些心疼他了。毕竟有训道,先成家而后立业。莒国公府的公子,总是孑然一身也说不过去。”
杨谅一番话除了暗示萧玚至今未娶妻是与兰陵有关之外,还讽刺了柳述能有如今的地位都是因为兰陵之故,言辞间的不屑与傲慢完全契合了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令柳述惊觉自己在兰陵一事上暂时模糊了的立场。
看着杨谅那不可一世的神情,柳述自然欲怒难发,但今日他与杨谅的谈话多少让他心里有了数。
见柳述若有所思,杨谅道:“驸马?你在想什么?”
柳述回神之后谢杨谅道:“汉王今日所言,柳述记住了。汉王与公主兄妹之情深固,柳述必定谨记汉王叮嘱,善待公主。”
杨谅满意点头道:“父皇他们已经走远,我们要快些才能赶上了。”
柳述抬头,见前头那队伍确实走得远了,人影即将隐没在这江南山水之间。他躬身道:“汉王请。”
杨谅并不客气,提步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