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付平始终不说话,萧夜心道:“付先生,你赶紧回扬州去吧。”
袖中的双手不知为何发出了轻颤,付平看着面色平静的萧夜心,许是她眉间始终未曾散去的愁绪令他内心的情绪翻涌得更加厉害,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样激动,可当他开口,那声音却还是带着轻微的颤抖,道:“我想留下来。”
萧夜心苦笑道:“真是跟我当年一样傻。”
分明是付平还虚长萧夜心几岁,可却是萧夜心更要老气横秋的模样,她看着欲言又止的付平,道:“就像当初我给弘宣带来的困扰一样,如果付先生你依旧坚持的话,也会成为我的困扰。”
“我不会打扰你。”
“可是你的心意已经成为了不容忽视的存在,哪怕我以平常心待你,你却不能,是不是?”
“我……”付平深深呼吸,给出了连自己都没有把握的回答,“我可以。”
萧夜心嘴角浅淡的笑意并不是对付平的嘲讽,甚至多了几分怜惜,道:“我曾以为所爱不得的我已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如今见了先生,我才知道,当初的我至少敢于在弘宣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认对他的感情,而先生你……”
转过视线时,萧夜心的目光冷了下来,道:“你心里的晋王妃应该和真实的我有着极大的出入,你看见的不过是我试图接近你时所表现出来的友善,你不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你也不会知道,当有一天你阻碍到我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铲除你。”
“那便是我自己认人不清。”无奈里似有三分自嘲,付平看着萧夜心站在竹下的侧影,道,“王妃有时说话不中听,说的却是事实。付平纵使心如刀割,也还是想感谢王妃一直以来的清醒,否则也不会给我这样的当头棒喝。”
“我只是不想和先生之间产生再多的牵绊,这样对先生不好,也会令殿下不悦,而殿下是这世上我最大的依靠和牵挂,我不舍得他难受,见不得他不高兴。”萧夜心终将目光落在付平身上,却神情冰冷,道,“先生私来大兴必定会引起殿下猜疑,稍后我会找个说辞为先生开脱,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今日我与先生说的话,请务必牢记。”
萧夜心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诉付平,她的一世深情都用在了杨广身上,再也不会有其他人能沾得她哪怕一丁点的喜爱。
这字字如针都扎在付平心上,绝情至极。
回莒国公府的路上,萧夜心将萧玚唤去马车内。
萧玚一见萧夜心板着的脸便不敢开口,低着头像是知道做了错事。
萧夜心瞥了萧玚一眼,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劝付先生回扬州?”
“我劝过。”萧玚抬起头想要反驳,可见萧夜心目光严厉,他又低下头,道,“劝不动,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他绑了送回去。”
马车内一时安静,萧玚试探着问道:“姐,付先生是说了什么惹你生气的话?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必定是私自来大兴的,这件事无论如何跟殿下解释,必然都不会得到圆满解决。依殿下的性子,将来付先生大约没有再留在扬州的机会了。”
萧玚舒了口气,道:“我还以为是付先生惹姐你生气了,原来你是在担心他?”
“他能为殿下出不少力,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殿下失去这样一个帮手。”萧夜心忧虑道,“我已经跟付先生将话都挑明了,希望他及时损止,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想他有事,不想看见当初的事再发生。”
“姐,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萧玚道,“除了殿下和家人,这世上还有旁人想要陪着你,照顾你……”
“你也有我,有家里人,还有一个愿意照拂你的姐夫。”
“我是说……”萧玚顿了顿,长叹之后恨恨道,“我是说阿五,我一想到柳述,我就……”
萧夜心按住萧玚的肩,道:“我知道你想念公主,可是萧玚,你要记得,她只可能存在在你的心里,而这件心事你再不能对别人吐露,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你都不能将目光停留得太久,知道么?”
马车在此时停下,萧玚掀帘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回道:“许是前头出了事,这会儿路堵住了,得等一会儿。”
萧玚这便跳下马车,道:“我去看看。”
得到萧夜心准许,萧玚走入人群之中。
嘈杂的人声里,传来了苍老的恳求声和年轻女子的哭声。伴随着接近那声音的过程中,萧玚见到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以及几个狗仗人势的家奴打扮的人。
萧玚见不惯这群仗势欺人之徒,便在那些人要动手之际上前阻拦,直接将那几个家奴打倒在地,并厉声呵斥道:“哪家的狗在大兴城里放肆?”
“打狗也得看主人,你是没长眼么?”从马车内走出一个严妆华服的女子,气势汹汹地看着萧玚,道,“你又是哪家的狗?看不出这是太子府的车么?”
萧玚一听是太子府的人,内心的鄙夷便又多了几分,只是他不想与这些人多纠缠,遂转身服气倒地的老汉和少女,又塞了些碎银子,道:“你们先走吧。”
“这就想走?没这么容易。”那女子朝车转头,瞬间笑容和善,道,“公主稍等,我先将这些刁民处理了再送你回去。”
萧玚虽未将这句话听得真切,但公主二字确实清楚地传入他耳中,他立即向马车张望起来。
那女子似是在听车内那位公主的嘱咐,片刻后又道:“纵是那两个人能放,那方才出言不逊之人可不能放过。”
“萧玚,你确实冲动了,还不快给云昭训道歉。”萧夜心出现道。
那出头的女子正是杨勇身边最得宠的云昭训,虽平日不太进宫走动,却也认得萧夜心。此时见这晋王妃在场,她不由脸色一变,一时间没了下文。
萧夜心走去那少女面前,道:“这些钱你们收着,前头就有医馆,带这位老翁去看看,若是有伤得太重,需要用钱的地方就去晋王府,就说是晋王妃的客人。”
关照过之后,萧夜心又催促萧玚道:“还不去向云昭训赔不是?”
云昭训素日凭着杨勇的宠爱在太子府内作威作福,甚至不将太子妃元氏放在眼里,却也听杨勇提起过这位晋王妃的厉害。今日二人在这般情况下撞见了,萧夜心那从容的神情,一举一动中的沉稳,以及眉目间地三分冷傲,顷刻间让她相形见绌。现在又听萧夜心这样说,她竟开始不知所措起来,扭头向车内人求助,道:“公主……”
又有一道身影从马车内现身,萧玚自见到那眉眼的第一刻便倍感惊喜,可如今兰陵那波澜不惊的神色,在他们这样仓促的重逢瞬间显得那样冷漠,仿佛他们从来都不认识。
“二嫂。”兰陵道,“只是一场误会,方才是下人们太鲁莽了,既然二嫂已经妥善处理,这件事便这样过去吧。”
比起萧玚的落寞,萧夜心嘴角的笑意带着赞叹与友善,她行至兰陵面前,道:“是我没有管教好弟弟,这才和他们起了冲突。公主既已发话,此事便了结了,不敢耽误公主。”
兰陵这便回去马车里。
云昭训正要跟去,却听萧夜心唤了自己一声。她定了定神,问道:“晋王妃有什么吩咐?”
萧夜心稍稍走近云昭训,在她面前轻声道:“家里的狗光会吠可不行,眼光要准,还得会咬人,一咬一个准。”
自萧夜心眼底迸出的冷光令云昭训一阵心颤,她明显感觉到对这位晋王妃的畏惧与想要闪躲的心情,因此顾不上与萧夜心多言,她立即钻进了马车内。
兰陵又挑帘道:“二嫂要在大兴留多久?”
“公主有事?”
“两日后,母后会带着女眷们去龙首原放风筝祈福,二嫂若还在大兴,我来接二嫂一起过去。”
萧夜心答得干脆,道:“好。”
马车这才离去,车内的兰陵此时才垂下眼睫,紧绷了多时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靠着车厢壁,幽幽地叹了一声。
云昭训见兰陵忽然颓靡的模样,不由关心起来,道:“公主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兰陵合上双眼道:“我想安静一会儿。”
云昭训努努嘴,只得待在一旁不说话。
萧夜心走去萧玚身边,道:“你没记住我的话。”
萧玚的视线依旧跟随在远去的马车上,道:“没人看得见的,她已经看不见了。”
“那你一个人看着还有什么意思?”萧夜心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萧玚跟上,问道:“姐,你刚才和云昭训说了什么?我见她好像突然很害怕的样子。”
萧夜心冷哼一声,道:“她敢当众辱骂我萧家的人,还是我最疼的弟弟,我就不能吓唬吓唬她?”
“她若是回去跟太子告状?”
“告什么状?告太子府仗势欺人,凌霸百姓?”
本就是太子府理亏之事,萧玚顿觉自己多心,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