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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古言 > 溯心 > 第一三八章 特使
  萧夜心这一伤便躺了将近大半个月,期间杨广照顾得处处仔细周道,他也趁这段时间多多了解了周边地区的情况,命随行的官员做下纪要整理,将来整编入风俗志中呈交杨坚过目。
  安渠开凿半年后,又一道杨广向杨坚汇报工程及相关事务的公文送至大兴。杨坚对此颇为满意,每每见到杨广送来的文书都大加赞赏。
  如今杨广身在江南,杨谅回了封地,大兴城中只剩下杨勇这个太子坐镇,可因为过去的事,这一国储君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尤其在杨广政绩节节攀升,不断获得杨坚褒奖之际,杨勇对自身地位的危机感逐渐加重,而杨广身在江南,他无法完全掌握情况,这种不安定的因素促使他想出了一个计策。
  杨勇提议让杨坚派遣特使前往扬州,一来表彰杨广在营建江南之事上的功业,二来让特使代天子巡查,算是对杨广的监视和审查,以免在那远离大兴之地暗中酝酿着什么秘密而无人察觉。
  在杨坚面前,杨勇自然隐去了对杨广的猜忌,道:“二弟离开大兴日久,此次父皇派遣特使前往扬州,既是例行巡查,也是父皇顾念和二弟的父子之情,着人探望。”
  多时未见杨广,杨坚确实想念,听杨勇如此提议,他觉得此法可行,又问道:“睍地伐可有合适出巡的人选?”
  “儿臣以为,特使不仅是父皇派遣的官员,也代表家里人对二弟的探望,所以驸马正合适。”杨勇道。
  “柳述?”杨坚寻思一阵,点头道,“确实可行。”
  于是,柳述被任命为朝廷特使,前往扬州,代天子巡视江南。
  杨广接到消息时,正和萧夜心在晋王府后花园的水池边喂鱼。听闻柳述要来,他正撒着鱼食的手顿了顿,转头问萧夜心道:“你怎么看?”
  萧夜心神情闲适地撒完了手中的鱼食,轻轻拍了杨广的手,见他也撒落了手里的鱼食,才道:“该来的总会来,殿下之前不就向陛下上疏,请天子巡幸江南么?如今人来了。”
  “太子这是按捺不住,就让柳述过来探我的虚实。”杨广将鱼食盒子交给身边的侍从,拍了拍手,拉着萧夜心在园子里信步闲逛,道,“你说我是气一气太子呢?还是念在兄弟情分上,看他在大兴的日子不甚好过,放他一马?”
  萧夜心看着杨广那戏谑的神情,笑道:“看殿下心情吧,也看看柳述是什么态度。”
  “他会有什么态度?”杨广见萧夜心的神情沉了下来,道,“我会给萧玚安排个差事,不让他和柳述见着面。”
  “殿下如此为萧玚考虑,我代他,谢过殿下了。”萧夜心道,“不过柳述虽是太子的人,也毕竟是公主的驸马,殿下到时候……”
  兰陵总是杨广和萧夜心心中一处愧疚所在,再加上杨坚对柳述宠爱有加,因此在面对柳述的问题上,杨广多少还是有些顾虑的。
  如此一直等到柳述到了扬州,杨广先全了天家颜面,亲自迎接柳述,并在郁南别苑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宴上有玉靖柔献唱,杨广亦多时未有好好听她唱歌。如今宴上觥筹交错,流光变幻,玉靖柔又见长进的唱功与本就婉约动人的歌喉更是引得在座之人沉醉其中。
  柳述本就生性狂放,过去在杨勇身边一直收敛,今夜见着姿色出众的歌姬当众吟唱,歌声又如此醉人,他不由击案相和,好不惬意。
  杨广将柳述这洒脱不羁的模样看在眼里,也看得出那双长久停留在玉靖柔身上的眼睛里究竟酝酿着怎样的情绪,只是他不便多言,当下默然饮酒。
  今夜并非家宴,因此萧夜心没有出席,她在暗处将宴上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却未料不知何时离席的付平忽然出现在身后。
  “先生怎么过来了?”萧夜心问道。
  “我本不习惯这种场面,见殿下和柳大人相谈甚欢,便借机抽身清静片刻。”付平看着萧夜心,喉头一动,还是将迟来的问候说出了口,“王妃没事了吧?”
  萧夜心愣了愣才想明白付平的问题,摇头道:“已经痊愈了,多谢先生挂念。”
  一想起那日萧夜心突然反将自己抱住,用身体为自己挡去了那一击,付平心底出去感激,更有难以平复的激动,只是他生性内敛,加之萧夜心多番暗示,因此从不敢在她面前有所表露。此时二人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宴上的歌声戛然而止,由此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原是柳述手边的酒盏不慎翻倒,一直滚去了玉靖柔脚边。那天子特使此时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看着那神情惊慌的歌姬。
  “还不快向特使赔罪?”杨广淡淡道。
  玉靖柔一时间不知所措,心思回转之下,只得拾起酒盏,怯生生地走去柳述面前,道:“搅了特使兴致,请大人赎罪。”
  看着那只奉上酒盏的纤纤玉手,柳述笑吟吟地去接,指腹滑过那丝缎一般的手背,令他顿时身心舒畅,笑道:“无妨无妨,姑娘歌声曼妙,令人神往,是我醉了。”
  付平看着眼前一切,皱眉道:“天子特使竟如此放浪形骸,实在有失体统。”
  萧夜心淡然道:“先生不必这种人置气,不值得。”
  言辞中的轻蔑令付平将视线重新聚焦在萧夜心身上,他注视着面色冷淡甚至目光堪称阴冷的女子,心头生出一丝寒意,也对这样的萧夜心倍感陌生。
  萧夜心转身时,见付平正以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她问道:“先生怎么了?”
  付平匆忙之间收回视线,道:“出来太久,我该回去了。”
  萧夜心未留付平,而是去找了玉靖柔。不出她所料,方才在宴上被杨广斥退的歌姬,此时正在院中独坐。她坐去玉靖柔身边,道:“觉得委屈了?”
  玉靖柔起初被萧夜心吓了一跳,道:“王妃怎么来了?”
  “你既想留在殿下身边,有些事就必须要适应。”萧夜心给了玉靖柔一条手帕,让她把眼角的泪痕擦去,道,“不过是让你给驸马赔个不是,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玉靖柔咬唇,委屈道,“自我到了郁南别苑,还没有……”
  “那是代当今陛下来扬州的特使,即便是殿下也要礼让三分。”萧夜心主动拉起玉靖柔的手,道,“殿下始终只是臣属,有他力不能及的事。作为殿下的身边人,能够为他分担的便要主动分担一些。若有委屈……便自己咽下吧。”
  萧夜心看来耐心和善的面容让此时的玉靖柔生出一丝想要靠近的欲望,她求教道:“殿下会让王妃受委屈么?若是受了委屈,王妃会怎么做?也是忍气吞声么?”
  “有委屈,必然是来自自己无法对抗的人,在没有能力超越之前,退守和忍让是保护自己最有效的方式。当然,若要力争上游,有时候曲意逢迎也是必要的。”萧夜心道,“殿下的日子并不如外人看的那样好过,他也有自己难办的时候,今夜当着驸马的面为难了你,是你的委屈,也是殿下的委屈。若之后还有类似的情况,你真不想做,就告诉殿下。若你愿意帮助殿下,殿下必然铭记在心,将来会好好感谢你的。”
  萧夜心的轻声细语似是带着蛊惑的意味,让玉靖柔陷入过去从未有过的纠结和困顿里。她看着眼前这张含笑的脸,问道:“殿下会让我去做什么?”
  “那要看向殿下提出要求的人想要做什么。”萧夜心细心地为玉靖柔将脸上残余的泪痕拭去,道,“今夜是我说多了,当是个提醒,以备不时之需。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往日既能讨得殿下欢心,想来殿下也不会愿意为难你。方才宴上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那也是殿下的无奈之举。往日你的好,殿下都记着呢。”
  平日里有杨广庇护,玉靖柔确实从未受过如今日这样的委屈,柳述那只故意滑过自己手背的手,至今还让她心有余悸。便是这股说不清的感受,让玉靖柔对萧夜心的开导颇为感谢,也就暂时放下了过去对这位晋王妃的不满和敌意,道:“多谢王妃教诲,我记住了。”
  萧夜心这才离开小院,忽然发现有人躲在暗处,她质问道:“什么人?”
  那树影后的人慢慢现身,竟是付平。
  “付先生?你不是回宴上去了么?怎么还在这儿?”萧夜心问道。
  那不过付平方才找的借口,他只是想多看看萧夜心,这才说了谎。
  见付平久未作答,萧夜心道:“先生出来的时间太久多有不妥,而且这里是内苑,不方便多留,先生还是快回去吧。”
  方才萧夜心和玉靖柔说的话,付平虽没有听真切,可从她的神情里,他猜测那些话应是她的肺腑之言,那般无奈凝重的模样,深深勾起了他的怜惜之情。可即便内心有再多对她的感情,他们之间的身份无法改变,而他最终也只是向萧夜心行礼告辞。
  看着付平走远的背影,萧夜心的神情逐渐冷了下来,当她回头时,发现玉靖柔已经离去。想起那张写满委屈的脸,萧夜心的嘴角却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缓缓走入今夜清淡的月色中,就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