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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古言 > 溯心 > 第一二四章 别苑
  自那一日萧夜心去过郁南别苑之后,杨广就再未至。
  盛夏酷暑的天气本就让人觉得困乏疲惫,不见杨广到来,整个别苑的人便开始疏忽怠慢,对自己的职务不甚上心,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唯独玉靖柔依旧天天练嗓唱曲,乐师们不奏乐,她便清唱练习,很是勤奋,不敢懈怠。
  这一日玉靖柔才练了一段小曲,尾音才落,一旁便传来掌声。她以为杨广到来,便欣喜地转身相迎,然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那有过一面之缘的萧夜心。
  萧夜心记下了玉靖柔脸上每一丝的变化,看着那俏丽的眉眼在瞬间变得戒备紧张起来,她含笑依旧,缓缓上前道:“阿柔这副嗓子果真是天生的,歌声动人动情,让人听得不愿意停下来。”
  玉靖柔立即行礼,可萧夜心即便经过了她身前也未曾让她起来,她便不敢动,眼角随着那袭素雅的裙子挪了挪,不安地皱了皱眉。
  萧夜心坐下后才让婢女去叫玉靖柔起身。
  “不知王妃驾临,是阿柔和下人们失礼了。”玉靖柔道。
  才拿过茶盏的手顿了顿,萧夜心眉心微蹙地看着玉靖柔,却很快恢复了先前和善的模样,道:“原本也只是个高兴了过来看看的园子,不用那么细致紧张,放松些。”
  玉靖柔应声后站去了一遍,偷偷去看萧夜心,心里想着往日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关于这位晋王妃的描述,什么宽厚仁善,温良娴雅,仿佛的确是在描述萧夜心,却又不大像。
  萧夜心茗茶后放下茶盏问道:“阿柔你总看着我,是我身上有奇怪的地方么?”
  玉靖柔垂首,毕恭毕敬道:“王妃平日甚少来郁南别苑,如今难得见着了,我就忍不住想多看看王妃。”
  “看什么?”
  玉靖柔琢磨片刻, 道:“王妃秀外慧中,是殿下的贤内助,深得殿下尊敬,是大家的榜样,所以我就想借机多看看王妃,向王妃学习一二。”
  “光看怎么够?你若想学,不妨直接来我身边,学习的机会多的事。”萧夜心道。
  “阿柔不敢妄想,王妃高抬我了。”玉靖柔道。
  萧夜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玉靖柔,笑道:“我开玩笑的,如果将你带在身边,可是委屈你了。”
  萧夜心亲自将玉靖柔扶起,将这面色发白的少女打量了一遍,道:“歌喉婉转,模样标志,殿下没救错你,我看着也喜欢。”
  萧夜心看似亲近的神情总让玉靖柔不寒而栗,她低下头回避着萧夜心的目光,道:“殿下仁慈,不仅救我于危难,还将我父亲厚葬,为我安排容身之处。我愿忠心侍主,报效一生。”
  “你抖什么?”萧夜心看看外头的天,疑惑道,“这种天气不应该冷,是不舒服么?”
  “方才练了太久的曲儿,有些累了,让王妃见笑了。”
  “既如此,你去休息吧。”萧夜心道。
  玉靖柔暗自庆幸萧夜心没有为难自己,这便告退。
  “阿柔。”萧夜心忽然唤住玉靖柔,道,“我和殿下说了,要在这儿小住几日避暑,殿下晚些时候或许会过来,你准备准备。”
  “是。”玉靖柔说完快步离去。
  杨广果真在晚膳前了到了郁南别苑,和萧夜心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两人一起用膳,膳后便召来玉靖柔唱曲儿。
  从前只有杨广一人来时,玉靖柔唱的多是多情缱绻的曲牌小调,柔声媚色之间流动的暧昧撩拨不言自明。
  可今日萧夜心在场,玉靖柔不得不换一些“正经”的小调。
  萧夜心听着曲儿,半倚在贵妃榻上,闭着眼静静听,似是睡去。
  杨广因近来水利之事颇有进展而心情甚好,如此乘凉放松之际,更令他畅快非常,他笑着叫了一声:“阿柔。”
  一时间,玉靖柔停下,心跳随之加快,不安又期待地看着杨广。
  萧夜心自迷蒙中睁开眼,神情慵懒地看着杨广,问道:“殿下叫我?”
  玉靖柔正想说什么,却听杨广道:“我不叫你,还叫的谁?”
  萧夜心慢悠悠地坐起身,笑看着玉靖柔,与杨广道:“让殿下不叫清楚,都把阿柔吓着了。”
  玉靖柔此时才知杨广是唤萧夜心作“阿柔”的,那自己这个“阿柔”又算是什么?
  过去杨广每每这样叫她,总是多了几分温柔,玉靖柔便以为自己在杨广眼中或许是不同的,但此刻杨广口中念的、眼里看的,却是另一个“阿柔”,让她情何以堪。
  杨广皱了皱眉,抬手一挥,道:“都下去吧。”
  “我还没听完呢。”萧夜心朝玉靖柔招手,将人唤来跟前,道,“阿柔唱得好,我得赏。”
  玉靖柔内心悲伤又不甘,却无法在杨广面前发作,只得嘴硬道:“这是本分,不敢向王妃讨赏。”
  “什么本分?你又不是卖身给府里的奴婢,便是出去听个曲儿,唱好了都得打赏。”萧夜心对身边的侍女道,“将我带来的那双金丝镶玉耳坠给阿柔。”
  玉靖柔咬着牙向萧夜心谢恩。
  萧夜心此时欠了欠身,道:“我是真有些倦了,殿下,我先回去睡了。”
  杨广只让侍女好生伺候萧夜心,并未与她一起回房。
  待离开了杨广视线,侍女问道:“王妃为何不拉着殿下一起回房就寝?如今让殿下留下,万一……”
  “殿下若要跟来,会还在那儿坐着?”萧夜心道,“殿下近来遇了好事,心里高兴,让他多快活快活没什么不好。”
  “可就算如此,留下那个玉靖柔,王妃就不怕么?”
  萧夜心猛然停下的脚步和她瞬间变得沉重的神情一样让人猝不及防。她忽然想起曾经发生在大兴的一桩血案,那些毫无章法被挥下的木棍,那个被活生生打死在自己眼前的尉迟氏,那个用冷漠掩饰了内心愤怒的一国之母,都让她记忆犹新,都告诉她一个人内心的愤怒和嫉妒会带来多大的改变和扭曲。
  见萧夜心出了神,侍女低声道:“王妃?”
  萧夜心回过神,即刻藏起了方才的失态,道:“幼焉,如果晚些时候殿下来了,告诉他,我近来夜里睡得不太安稳,一点动静就能醒,醒了就再难入睡。”
  “您这样让殿下吃闭门羹,万一殿下生气了怎么办?”幼焉担心道。
  “总让阿柔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我得帮她一把。”萧夜心继续向卧房走去。
  “帮?”幼焉惊道,“王妃,你这是引狼入室,开门揖盗。殿下本就被她……”
  萧夜心虽然未曾明说,可幼焉多少知道一些她的心思,此时便不敢多言,免得激怒萧夜心。
  “你是不相信殿下,还是不相信我?”萧夜心道,“她若安分,这别苑让她住一阵也无妨。若是不安分,别说是一间宅子,就算是一片瓦,她都别想有遮头的机会。”
  “奴婢知道了,一定将王妃的话转达给殿下。”幼焉道。
  萧夜心离开后,杨广虽仍在花园中停留,却立即将众人遣散。
  玉靖柔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心里又气又恨,一面在暗处看着杨广,一面动手摧残身边花圃里的花,弄了一地的花瓣叶子。
  “阿柔,你别生气。”吟玉劝道,“我们做奴婢的,哪有跟主子生气的道理。”
  “奴婢?我可不是奴婢,你没听刚才晋王妃说么,我不过就是个在这儿唱曲儿的,连晋王府的门都进不来呢。”玉靖柔将手里的花捏碎了直接丢去地上,道,“这个晋王妃真是‘好脾气’,白日里阿柔阿柔地叫我,原来都是等着晚上让殿下叫给我听,还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什么宽厚仁慈,我看她心机深沉才对。”
  “王妃必然不是普通女子,否则当年怎么可能从太子侧妃变成了晋王妃。”吟玉挨近玉靖柔,低声道,“我听说,当年在大兴的时候,咱们殿下好几次差点丧命,都是王妃在他身边陪着,夫妻两人一起从鬼门前走了好几回。而且当初,他可是太子侧妃的人选,咱们殿下当众抢的婚,硬是将她抢来当自己的王妃。”
  玉靖柔将信将疑地看着吟玉,道:“真的?”
  “这又不是什么陈年旧事,应该不至于作假。”吟玉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拉着玉靖柔道,“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把我听来的事情都告诉你。反正我觉得,咱们这位晋王妃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否则怎么让殿下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当众抢婚的事,这可是和太子、未来的陛下对着干。你说王妃厉不厉害?”
  玉靖柔对此虽然惊讶又好奇,可一想起萧夜心对自己的暗中羞辱和排斥,她便气从中来也十二万分地不甘心。她与吟玉道:“你知道什么就都告诉我,我倒是想听听晋王妃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殿下那样宠她。”
  “如果这世上有个人愿意和你同生共死,你也会将他放在心尖上,想要好好保护他的。”
  “别废话,快给我说说。”玉靖柔拉着吟玉道,“可要说仔细了,把你听来的统统告诉我。”
  “阿柔,你该不会……”
  “是啊,我就会。”玉靖柔坦然承认,神情渐渐柔和起来,嘴角浮现出隐藏不住的笑容,道,“殿下风姿卓绝,年轻有为,想要留在他身边难道不可以么?”
  吟玉不以为意,道:“你就想想算了,咱们殿下和王妃那是情比金坚,效仿着当今陛下和皇后的。”
  “你怎么话这么多,赶紧告诉我。”玉靖柔催促道。
  夏夜蝉鸣,明月朗朗,郁南别苑的这一处角落里,两道靠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的身影便藏在花影之后,披着月色,影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