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心本以为等杨昭病好了,他们便能回扬州去找杨广。
然而天不遂人愿,张氏在国公府受了伤,老人家年迈,一旦磕着碰着便容易伤筋动骨,虽伤势不严重,却也花了挺多时间康复。
独孤以萧夜心要照顾张氏为理由,彻底将杨昭留在宫中。萧夜心无奈,只得日日进宫才能看见自己的孩子,她又放心不下张氏,便总是两头奔波,没多久,自己也病倒了。
这一年的开端便不如人意,萧夜心在大兴停留的时间长了还等到了兰陵和柳述的婚礼。
虽是二嫁,却毕竟是皇室子女,该有的排场,杨坚和独孤都不会亏待兰陵。他们甚至因此让柳述拜开府仪同三司、内史侍郎,也是想借这件事告诉所有人,他们依旧信任杨勇,大隋太子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大兴城内的喜气因为兰陵的婚礼得到了短暂的延续,这种对外展示皇家威仪和气派的行为只能是国朝统治者用来彰显身份的手段,而这段婚姻的实际参与者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并没有人会去关心。
萧夜心收到杨广又一次从来的家书时,见他在信末的句子改成了“思卿欲狂”,不由笑了出来,暗道他越发孟浪,用词竟如此不知收敛。
但萧夜心从未忘记当时杨谅告诉她的话,以她对杨广的了解,她的丈夫是不会平白带一个陌生女子在身边的。她对此不是不好奇,只是文字尚不能完全表达清楚她的意思,有些事还是等她回了扬州,当面问杨广会比较合适。
待张氏完全恢复,萧夜心那一身拖拖拉拉的病也几乎痊愈,已是到了初夏时节。
这一日萧夜心想和独孤提请带杨昭回扬州的事,然而独孤只是抱着杨昭逗乐,仿佛没听见她的请求。
深宫寂寞,如今有个粉/嫩可爱的孩子作伴,独孤的日子过得开心了不少,尤其想到这还是杨广的儿子,爱屋及乌之下,她俨然将杨昭宠上了天。
杨昭也很喜欢这个外祖母,自从和独孤熟悉起来后,便只愿意和独孤亲近。尤其在萧夜心被迫和他分开后,独孤便是他最常接触也是最疼他的人,小孩只认熟,便似是和独孤更亲一些,跟小心疏远了。
看着坐在独孤怀里自顾自玩乐的杨昭,萧夜心知道自己的担忧终究成了真,但此时在独孤面前她不可外露情绪。她不似元氏那般心直口快,如今这一国之母不想理会她的请求,她便不催,待回了晋王府,她即刻给杨广写了信,并让人快马加急送去扬州。
萧夜心在信中先将大兴的安定之象说了一番,诸如独孤甚是疼爱杨昭,张氏身体康复,兰陵大婚等等,再将她准备回扬州见杨广的急切心情写下,最后委婉提出独孤似乎要留下杨昭的意思。
张氏伤病时,独孤为示恩宠,曾派太医亲自为其诊治调理,因此张氏一旦痊愈,便进宫谢恩。
这一日萧夜心陪同张氏一道进宫,走至半道突然出了意外。有人当街策马,造成了混乱,惊吓了萧夜心的座驾,就连车夫都不能立刻控制狂躁的马匹。
萧夜心抱着张氏,试图稳住身形,但已经疯了马却疯狂向前奔跑,将车子带向不知何处。她心中惊慌却还在安抚张氏,听着外头嘈杂混乱的声音,她却只能强作镇定。
最后一声马儿嘶鸣,横冲直撞的车子停了下来。
“没事了,娘。”萧夜心道。
“殿下!”车外那声音有些耳熟。
萧夜心立即掀开车帘,只见马车前有一名少年牵着马的缰绳,几步开外则是另一名少年扶着一道清俊儒雅的身影。
“殿下!”萧夜心见是杨广,立刻从跳下马车,但方才的慌乱让她从精神到身体都出于紧绷状态,此时她又跳得急,脚才落地,腿却软了。若不是那牵马的少年及时出手扶住,她便要摔去地上了。
“阿柔!”杨广抬起左手去拉萧夜心,“有没有受伤?”
萧夜心发现杨广的右手似乎动作不便,问道:“殿下受了伤?”
杨广忍着痛,做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道:“方才和这车子擦了一下,不碍事。你要进宫去?”
萧夜心点头道:“去向谢恩,再看看昭儿。”
杨广此时才发现张氏在车里,他握了握萧夜心的手,道:“正好一块去,你回车里,我在旁护你。”
“可是你的手……”
杨广挨近萧夜心耳边,道:“我可是从火海里救过你的人,鬼门关前走过一趟,这点擦伤不碍事。”
萧夜心仍是不放心地看着杨广,却被他当众轻轻刮了鼻子,柔声劝道:“你还想不想快点见到昭儿了?”
萧夜心这才回到马车内,继续朝皇宫去了。
杨广虽然回来得匆忙,但已派人给杨坚递过折子,如今先去跟杨坚打个照面,再去向独孤请安。
走出乾元殿时,杨广见萧夜心就在外头等候,他立即去她身边问道:“这么想见我?”
萧夜心一双秋水剪瞳脉脉含情,看着杨广的模样还带着几分委屈和怯意,抓着杨广的袖管,道:“不然还想见谁?”
杨广知道萧夜心本不乐意见独孤,如今他回来了自然要拉着他做挡箭牌,他遂牵起她的手,却听才从乾元殿出来的杨谅道:“二哥和二嫂真是让人羡慕。”
杨广转身道:“五弟是同孤一路么?”
“代父皇去看看母后。”杨谅虚情假意地叹了一声,道,“父皇近来龙体抱恙,未免母后见了担心,就让孤跑一趟。”
杨谅时刻都不忘在旁人面前显示杨坚对自己的宠爱,那狂放不羁的样子在内敛隐忍的杨广面前更甚。
“那就走吧。”杨广道。
稍后独孤见了杨广立即眉开眼笑,抱着杨昭问道:“昭儿你看,谁来了?”
杨昭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杨广多时似在思考什么,最后居然反扑到独孤怀里,像是不认识他似的。
杨谅笑讽道:“昭儿这是离不开母后了。”
杨广此时更深切的明白萧夜心在去信中的无奈,也能对妻子的担忧感同身受,只是依旧不露于表,笑着对独孤道:“母后将昭儿如珠如宝地疼着,昭儿乐不思蜀也正常。”
独孤此时才发现杨广的手臂不对劲,当即问道:“阿摐,你的手臂怎么了?”
杨广瞟了杨谅一眼,道:“方才进了大兴城,儿臣正朝宫里来,却没料到有人比儿臣更急,骑着跨马过街,引起了好一阵骚动,还冲撞了阿柔的车却扬长而去。”
“竟有如此无礼之人,你可将他抓住了?”
杨广唇角一抹诡异笑容一闪而过,视目光又朝杨谅扫了一遍,见他略显紧张的模样,他反而直接转头去看,盯着杨谅半晌不说话。
若只是被杨广认出来也就罢了,偏偏这晋王还受了伤,又是在独孤面前,如果被揭穿,少不得被狠狠训诫一番,杨谅不想见杨广在自己面前春风得意,索性自己主动承认。
杨谅起身向杨广和萧夜心以及张氏致歉,道:“是我当时走得急,不想害二嫂受了惊吓,还弄伤了二哥,是在惭愧。”
“孤的伤是小事,阿柔和老夫人倒是真受了惊。”杨广道。
杨谅恨得牙痒,却只能不情不愿地又向萧夜心作了个大礼,道:“请二嫂原谅我鲁莽。”
见杨广如此为自己出气,萧夜心暗喜,她却不受杨谅这一番道歉之词,抬首对独孤道:“殿下喜欢逞强,还请皇后找太医来看看吧。”
独孤立即宣了太医。
杨谅暗道,方才在乾元殿的时候,杨广身上看不出半点受伤的迹象,此时在独孤面前却扮起了弱者,和萧夜心一唱一和之下,让他当众丢了脸面,实在气人。
眼见自己被晾在了一遍,杨谅不愿多留,找了个借口请辞,独孤准许。
太医为杨广看过之后,确定伤势不重,独孤这才放心,却没想到杨昭突然哭了起来。
萧夜心眼疾手快,抱起杨昭耐心哄着。不多时,杨昭便不哭了,只用那双还红着的眼睛盯着萧夜心看,小嘴一张一合,发出的音节倒是清晰——抱抱。
多时没有这样抱着杨昭,萧夜心一时百感交集,眼眶不由泛红,想独孤请罪道:“是阿柔失态了。”
杨广随即张开手臂,道:“让我抱抱。”
“殿下的手还伤着呢。”萧夜心将杨昭抱到杨广面前,问杨昭道,“昭儿,这是谁?”
杨昭盯着杨广上看下看,又看看萧夜心,再看看杨广,道:“爹!”
“昭儿终于认得我了。”杨广这句话是对着独孤说的,那一份喜出望外的神情里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他却还是因为杨昭的反应而发自肺腑地高兴。毕竟方才进来的时候,杨昭对他的回避令他一度难以释怀。
独孤看着杨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禁想起她曾经和杨坚一起养育他们那几个孩子时的情景。如今她最疼爱的杨广已身为人父,有了需要他去关注的新生命,这令独孤百感交集,也明白了杨广急着从扬州赶回大兴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