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没料到萧夜心会有如此示好之举,但现今她心意已决,若就这样起来了,等于白闹一场,所以即便萧夜心已扶住了她的手臂,她仍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独孤深知元氏从来不是如此固执之人,若非心意坚决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举动的,她又实在对杨勇的所作所为寒心愤慨,便严词道:“去把陛下请来!这件事只请陛下办!”
杨广早在先前就衡量过这一趟进攻是否值得,独孤尚且好说,如何赢得在杨坚面前的好感才是他考虑的关键。
此时独孤坚决要找杨坚,杨广随即咳嗽起来。
“阿摐,你怎么了?”独孤心疼道。
“不碍事。”杨广道。
“殿下从扬州回来的路上着了风寒,方才回了晋王府,药还在煎着,就听说宫里出了事,殿下便赶来了。”萧夜心回道。
“哪个大胆的奴婢去扰了你的清静?”独孤正要责问,视线从杨勇身上扫过,怒气更重,道,“是要我亲自去你父皇那吗?”
杨勇见独孤这是松了口,立即谢恩起身,却不想元氏仍旧跪着不肯动,他又不好用强,可眼下并无人帮他说情。
正当杨勇为难之际,元氏自己站了起来,道:“皇后既然开了口,我自己去找陛下。”
杨勇当即拽住元氏,朝她低吼道:“你是不是疯了?”
元氏甩开杨勇的手道:“我若疯了才遂了你的愿,只可惜,我清醒得很,从我嫁给你至今,现在是我最清醒的时候。”
不等杨勇反应,元氏便转身跑出了独孤寝宫。
杨广只见杨勇立刻去追,他继续在独孤面前展现病态,由萧夜心和他一唱一和,很快将独孤从方才的震怒情绪中带了出来。
不多时,杨坚身边的内侍急匆匆地过来,说是杨坚请独孤前去。
独孤对萧夜心道:“你跟阿摐先回去吧。”
杨广向独孤行礼道:“请母后转告父皇,大哥毕竟年轻,或有冲动行事的时候,请父皇从宽从容。”
“你先将自己的身子照顾好才是。”言毕,独孤赶去了乾元殿。
回晋王府的路上,杨广一直牵着萧夜心的手。
马车里,夫妻二人谁都没说话,只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响,有规律地在耳畔响起,似是他们向着既定的目标前进的节奏,平稳中偶尔有些颠簸意外,但总是没有停下。
“我知道你同情太子妃。”杨广打破了长久的沉默,握着萧夜心的手收紧了一些,似是给她的无声的承诺。
“最后应该也只是一出闹剧吧。”萧夜心落寞的口吻似是冬季里凋谢的枯木那样毫无生机,她看着自己和杨广交握的手,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道,“比起太子妃,我总是幸运的。”
“是么?”杨广的指腹摩挲着萧夜心的掌心,他同样语调沉沉,“我倒是觉得你比她辛苦多了。至少她忍耐不下去的时候,能这样闹一闹,而你除了忍耐,还是忍耐。”
“有人陪我,我怕什么?”萧夜心和杨广十指交扣,道,“眼看年关将近,陛下是无论无核不会在这个当口让意外发生的,而这宫里的事,时间一长也就淡了。太子妃今日决绝,等冷上一阵子,大概也就恢复过去的模样了。”
“以后的我们也会过上这种日子,甚至会因为旁人无法企及的身份和权利而过得更糟糕。这样往后几十年,你不怕么?”杨广问道。
“我只知道当年在元仪殿上有人许了我一个将来几十年都将辉煌的承诺,欲攀其荣,比承其重,我的肩膀不够宽阔,还有殿下的人。就算天真的塌下来,第一个压到的也不是我。”萧夜心靠在杨广肩头,道,“那么吸引人的东西摆在那儿,手臂多够一些就可能拿到,要怕的只是自己的手伸得不够长,或者是动作慢了一点,被别人抢先了。”
萧夜心曾经的坚持里表现得最多的是她对杨广的忠诚和感情,但如今这番话中不见了杨广的影子,她对于权力的渴望完全没有掩饰地展露在杨广面前,将他们夫妻间的关系联结得更加密切,也更具有现实意义。
杨广对萧夜心的这种改变有喜有忧,他除了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始终坚定地维护他们共同的利益之外,对有些曾经他希望从她身上得到的东西越来越感到迷茫和飘忽。他们依旧相爱,只是这份感情在迈向王位争夺的过程中越来越暗淡。
一切如萧夜心料想的那样,杨坚没有同意废太子妃的提议,更当场将杨勇大骂一通,甚至说出了要废太子的言论,尽管这只是在目睹了杨勇所有糟糕行为之后的一句气话。
然而天子之言就像是抛入水中的石子,再轻微的一句话,也会引起旁人联想。
高颎连夜进宫面圣为杨勇说情,试图平息一国之君的怒气和减轻一些他对杨勇的失望。
作为常年在杨坚身边的近臣,高颎自然是了解这位君王的脾性的。那句要废太子的话里,其实更多地表达了一个父亲对教育儿子失败的苦恼,而不是当真要对杨勇做些什么。
从太子府发起的这一出闹剧在新年之前给皇宫里的人带来了不少谈资,由此引发的关于“诸王品鉴”更是在那些宫人中流传开来,甚至“如果真的废了太子,将由谁出任太子”这种话题也成了私底下议论的热点。
元氏虽然没能如愿,依旧回了太子府,但她和杨勇的夫妻情分算是彻底断了,两人虽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杨勇更不会去正眼看元氏一眼。
杨勇在这件事上,不仅遭到了杨坚严厉的责骂,回府之后还被登门的高颎狠狠地“教训”了一通。他心里对倚老卖老的高颎是颇有微词的,无奈高颎在朝中极有声望,又是他最有力的支持者,因此那些他听了心烦的话,他都只能听着,还要在高颎面前做出一副认真悔改的模样,才能尽快结束这场“训话”。
“高大人所言,孤都记住了。如今但请大人为孤指条明路,这往后崎岖之途,该如何行走。”杨勇内心悲戚,向高颎的请教出自真心。
“陛下虽措辞严厉,但殿下始终是皇室嫡子,又是陛下和皇后悉心教导长大,断不会一言而废殿下储君之位。只是殿下日后需谨言慎行,断不可意气用事,否则再触怒陛下龙威,后果不堪设想。”高颎道。
“孤这太子当得心惊胆战,前有晋王虚情假意,后有汉王笑里藏刀,偏生父皇和母后各有心头好,唯有孤这个太子备受冷落,难以得志。如今不想后院起火,孤心中苦闷,唯与高大人说上一二了。”杨勇怅然。
见杨勇悲极将泣,高颎忙劝道:“殿下忍耐才是,想想那晋王,为人内敛,心迹从不表于形,以致令人难以猜度其心中所想,是以为殿下劲敌。殿下何不取敌手之长?”
“孤便是想,也做不到如晋王那般狡猾。”杨勇叹道。
“太子既做不到晋王那般,便固守城池,做好自己的本分,让他人言无可言,也让陛下无从挑剔,一切便可顺遂,毕竟殿下才是储君,是国之根本,段不是轻易可被动摇的。”高颎道。
这些太过保守的老身长谈,杨勇早已听厌,他暗道高颎沉浮宦海几十年,如今年事已高,不再有如年轻人一般的热情和动力,而他不能只被动地任由那些兄弟兵来将挡。正是因为他作为如今尚且年轻的一国储君,有些事才要在他登上大宝之前处理,他将来的皇位才可能稳固。
但杨勇并非完全否决了高颎的建议,自此之后,他开始收敛自己的脾性,在杨坚和独孤面前做出恭顺谨慎的模样,看来确实颇有悔改之意。
杨坚见杨勇有所改善,心底的气便是消了不少。
独孤虽依旧对杨勇有所芥蒂,但毕竟骨肉相连,她也选择又一次原谅这个儿子。
这一日杨勇进宫请安,恰好遇上兰陵还在独孤宫中。看着这对母女其乐融融的相处画面,杨勇突然想起前阵子杨坚已经为兰陵除服之事。
“睍地伐,你在发什么愣?”独孤问道。
“先前听说公主府在整修,如今可都完工了?孤近来事忙,疏忽了自家妹妹,若有需要之处,尽管跟哥哥提。”杨勇对兰陵道。
兰陵觉得杨勇的目光带着令她不甚舒服的怪异,她便转过头,道:“已经差不多了,谢谢太子哥哥关心。”
“你既事忙,也就不用在我这儿多耽搁了。”独孤淡淡道,在杨勇离去之前又问,“婉儿近来如何?”
“临近年关,府中杂务不少,她也忙得抽不开身。”杨勇随口诌了一句,却说得诚恳。
独孤这才点头放人,看着杨勇离去的背影,叹道:“睍地伐若是早点沉稳些,也不至于闹出那样的事,你们这几个孩子,除了阿摐,都不让人放心。”
“晋王哥哥有母后挂念,还有二嫂照顾,自然不用人担心。”兰陵始终有所不安地看向了杨勇离去的方向。
独孤只当兰陵吃醋,笑着安慰道:“母后难道不对你的事上心?”
兰陵蓦地紧张起来,但独孤没了下文,她不便追问,只是方才那一刻独孤的口气让她隐约感觉到将有什么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