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早,就有晋王府的人赶来莒国公府,说宫里出了事。
原来杨坚下旨解了杨勇的禁足令,但暂时卸去了他手头一应公务令其继续思过,并重新委派了太子府的一干人员进行督导。
杨勇接旨后便立即进宫,却不敢进乾元殿的大门,而是跪在了殿门外。
杨坚一刻未曾召见,杨勇便不敢动一星半点。
所有在乾元殿附近进出的宫中侍者、侍卫都看着这当朝储副垂首长跪的模样,纵然心中有诸多对皇家的品评,去不敢多说一句,只是这来回之间,竟迎来了今年大兴城的第一场雪。
白雪起初只是冬季清淡的日光下稀稀拉拉地飘着,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一场短暂的飘雪,很快便会结束,毕竟距离大兴下雪的时节还有一段时间。但原本晴好的天在转眼之间便变得阴沉沉的,雪花也很快变得细密起来。
不多时,杨勇的发间、衣上是有了肉眼可见的落雪。
杨广将到乾元殿时和杨谅不期而遇。兄弟二人往日虽然不甚对盘,但此次仅是一个眼神,大家便心照不宣地了解了对方此时进宫的意图——来看杨勇是如何在殿前罚跪的。
“二哥来得真是时候。”杨谅朝杨广做了个虚礼便率先提步往乾元殿去了。
杨广不急不缓地走在后头,却见杨谅突然停下脚步,待他走到杨谅身边才问道:“五弟何故停下?”
“没事。”杨谅和杨广并肩而行,两人脚步还算平缓,他忽然抬头看了看漫天飘着的雪,问道,“二哥,江南在如今时节是何种景象?”
“虽比大型处于南方,往常到这个时候也有不少草木凋零。况且江南冬季比大兴潮湿一些,日子也不甚好过。”杨广回道。
“既如此,二哥为何总往江南跑?是那里有什么大兴比不上的地方让二哥如此眷恋?”杨谅戏谑地看着杨广,又补充了一句,道,“这次父皇封禅之事不能成行,二哥是不是就要启程回江南了?”
杨广暗道杨谅这急于干他离开大兴的心情真是直截了当,他却只是含笑回道:“差不多了,今日孤就是来向父皇申请尽早回江南的。”
杨谅瞬间露出极为兴奋的神色,又怕太明显便假咳掩饰过去,转过视线时,他已望见了杨勇的背影,便岔开话题道:“二哥你看,前头那是谁?”
杨广见了杨勇也没接杨谅的话,依旧向前走,只在经过杨勇身边的时候向一旁的侍从问道:“太子跪了多久了?”
“回晋王殿下,有小半个时辰了。”侍者垂首回道。
杨广抬头望了一眼越下越大的雪,却听杨谅道:“二哥,进去吧。”
待见了杨坚,杨谅抢在杨广之前嘘寒问暖道:“父皇脸色不佳,是否要宣太医来瞧瞧?”
“天气骤变,父皇保重。”比起杨谅的关切,杨广的话显得平平淡淡。
杨坚一见杨谅便眉开眼笑,将他招到跟前问道:“清早进宫是有事?”
“难道没事,儿臣就不能进宫看望父皇了么?”杨谅讨巧地反问,又看着杨广道,“倒是二哥有事要和父皇说。”
杨广眉头动了动,在听杨坚询问之后,他上前道:“儿臣离开扬州已有一段时间,张衡先前已差人送公文过来说近日有不少事务需儿臣回去决断,所以儿臣特来向父皇请辞,请父皇允许儿臣今早回扬州。”
杨坚想了想,问道:“问过你母后的意思了么?”
“朝廷公务,但有进退皆以父皇决断,待父皇恩准之后,儿臣再向母后告辞。”杨广道。
听了杨广一句恭维,杨坚甚为满意,道:“既是公务,你便尽早动身吧。”
杨广本该领旨退下,他却似欲言又止,身形始终未动。
杨坚见他奇怪遂问道:“还有事?”
“外头下了雪,太子还在殿外跪着。”杨广道。
杨坚此时的脸色才真像杨谅方才说的那样不好,他朝殿门方向看了一眼,道:“让他回去好好思过。”
杨广领命,这就退了出去。
杨勇见杨广出来,他本不欲搭理,却听杨广极为冷淡地说了一句:“父皇让大哥回太子府继续思过。”
这话终是激怒了杨勇,抬头等着杨广道:“父皇不会不见孤!”
杨广朝身后看了一眼,面对杨勇正色道:“孤亲口向父皇说了你在外头,也是父皇亲口说让你回去思过,你若不信,把五弟喊出来问问。”
杨谅的嚣张虽然令人讨厌,但杨广不露声色的暗箭伤人显然更让杨勇痛恨至极。原本他再跪一会儿,装装样子,兴许杨坚一时心软也就同意见他了,可杨广却假仁假义地在杨坚面前提起,故意引杨坚不快,也给他难堪。
“我们到底是兄弟!”杨勇凶狠的目光仿佛能将杨广碎尸万段。
杨广对此毫不在意,一声冷笑之后便丢下杨勇,直接去独孤宫中。
但闻杨广要离开大兴,独孤立即悲伤起来,拉着杨广的手道:“你才回大兴多久,就又要去江南了。”
“毕竟领着扬州总管的职务,不敢怠慢,儿臣知道因此让母后记挂担心,是儿臣不孝。”说着,杨广也伤感起来。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杨谅又过来了。
“儿臣代父皇来看看母后,他这会儿正和高颎大人他们商讨政务呢。”杨谅道。
“便只是代你父皇过来,你自己是不想来的。”独孤道。
杨谅本就自恃有杨坚宠爱便有些目中无人,在独孤面前也常有得意忘形之态,此时听独孤这样说了,又见一旁那谦逊之姿,他立即向独孤讨饶道:“儿臣自然也是想母后的,只是腿脚到底不如二哥常年在外奔波的利索,慢了一步,这便让母后说上不是了。”
“你二哥在外确实不易,我总想着何时能将他调回大兴,这样我身边便多了个常说话的人。”独孤看着杨广的目光总是比看旁人时多上几分母性的温柔。
“二哥的心在江南,母后真要他回来,岂不是强人所难么?”杨谅说话总是带着看似爽朗的笑容,像是无心之言,便是让人即便想要反驳都不好意思开口。
杨广不欲与杨谅争辩,继续安慰独孤道:“大兴还有其他兄弟在,都是母后的儿子,一家人总是亲近的。母后看五弟虽已经封王开府,却还是能常留母后身边的。”
听来满是温情的话却让杨谅恨得牙痒,他恨不能立即将这话里藏针的杨广赶回江南,免得他留在眼前招他不痛快。
独孤眉宇间又添了几分忧愁,道:“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封地,留在我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阿摐是这样,益钱也是这样,过不久就要回封地去了吧?”
杨谅早就打算向杨坚请一道恩旨,让他长驻大兴不回封地去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如今却杨广抢了先机在独孤面前作了提醒,他又无法反驳,只冷着一张脸道:“是啊,就快回去了。”
独孤又叹了一声,众人便都不说话了。
杨谅心生一计,向独孤建议道:“母后舍不得二哥去江南,儿臣倒有个注意,能让二哥既不耽搁政务,也能令母后开心。”
独孤疑惑道:“说来听听。”
“二哥事忙,必然是分身乏术,但母后别忘了,儿臣那杨昭侄子如今还在扬州。他是二哥的儿子,必然像极了二哥,母后若真舍不下二哥,不放将昭儿从扬州接来,养在身边,便似是二哥陪伴,还能免去二哥分心教养孩子的辛苦。”杨谅得意道。
“昭儿还小……”
“就是孩子小才更好教。”杨谅道,“咱们兄弟几个都是母后教出来的,二哥敢说母后教得不好?”
“自然是好的。”杨广内心已将杨谅骂了几十遍,面上依旧淡定从容,转头向独孤道,“小孩子闹腾,怕扰了母后安宁。再者阿柔其实离不开那孩子,这次因昭儿太小不宜长途跋涉,所以才没带回大兴,路上阿柔哭了好几回,现如今就盼着快些回去看昭儿。”
“昭儿出生至今还未让母后见过呢,母后可想昭儿这个外孙?”杨谅问道。
“自己的外孙,我怎会不想见,就是山长水远,见一面不容易。”独孤叹道。
“二哥,你向来贤孝,体谅母后思子念孙之情,将昭儿接来大兴陪母后一阵子。”杨谅道,“二嫂若离不开昭儿,让她一起留下,正好母后平时寂寞,一来有了昭儿可以含饴弄孙,二来也能和二嫂说话解闷。依我看,是再好不过了。”
“你这孩子未当父母,自然不懂得父母对孩子的关心重视,若因我之故让阿摐他们父子分离,便是我太自私了。”独孤轻嗔杨谅道。
杨广却向独孤请罪道:“是儿臣没能体会母后良苦用心。”
“母后,你看二哥都这样觉得。”杨谅越说越兴奋,再向杨广开口时,竟是带着几分挑衅的口气,道,“二哥为人子,既然能体会母后的难处,总要有点实际行动吧。”
杨广眼波一暗,未理会杨谅的耀武扬威,只与独孤道:“孩子是儿臣和阿柔的,这件事待回去与阿柔商量商量,毕竟她十月怀胎才剩下了昭儿,若只儿臣一人便作了决定,恐对她不起。”
“二哥和二嫂果真是贤伉俪,让人羡慕。”杨谅讽道。
杨广不与杨谅做口舌之争,只在独孤宫中小坐了片刻便回晋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