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刺下的那一刻,紧闭的书房大门被粗暴地撞开,那张沁满汗珠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杨坚面前,他一时间竟没有认出那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次子杨广。
杨广一见那把锋利长剑正刺向萧夜心,他未有半分犹豫便扑了上去,将他的妻子牢牢抱在怀中,阻隔在她和杨坚之间。
萧夜心同样抱紧了杨广,即便惊魂未定,她也知道不能在此时松手——这是令她日夜忧心牵挂的杨广,此刻他就在她身边,那么即便接下去要迎接的是必死无疑,她也不再有一丝惧怕。
杨坚未料杨广竟敢私离天牢,更因为先前和萧夜心的谈话而认定了杨广的不臣之心,他扬声喊道:“来人!将这逆子拿下!”
同时,那柄被杨坚握在手中的长剑再一次向他二人次来,已是刺破了杨广的衣衫。
“陛下!”独孤闻讯而来,见那寒光闪过,她当即冲上前去将杨坚推开,挨近杨广问道,“阿摐,你没事吧?”
杨坚见眼前一番夫妻情深、母子情切的画面,登时怒不可遏,又大声嚷道:“来人!来人!”
终有侍卫从门外进入,却迟迟不敢动作,不知这帝王之家在今夜究竟要上演什么戏码。
杨坚以剑指向杨广,道:“晋王私逃天牢,违抗圣旨,即刻押解回去,明日午时直接处斩!”
独孤当即冲那些侍卫大喝道:“谁敢!”
“难道你也要反朕么!”杨坚气得将剑尖指向独孤,而那剑身正因为他身体难以克制的颤抖而同样颤动起来。
那双本应该俯瞰众生的眼睛此刻因为膨胀的怒意而变得通红,这是独孤第一次见到杨坚如此盛怒——连相濡以沫数十年的妻子如今都公然与他叫板,不怪他急怒攻心,如此失态。
宝剑锋利,始终危险,独孤未免杨广受伤,便将他和萧夜心都护在身后,面对着如今即将失去理智的杨坚,劝说道:“陛下,究竟为何非要至阿摐于死地不可?他是你的臣子,但也是你的儿子,岂能说杀就杀?”
那是他精心养育的儿子,年少有为,誉满朝野,是他的骄傲,却也是他的心病。
“晋王忤逆不忠,煽动江南百姓聚众反抗朝廷,如何能留!来人,速将晋王拿下,押回天牢,明日五日当众处斩,以儆效尤!”杨坚声嘶力竭,最后竟有些体力不支,连退了数步,靠着一旁的柱子重重喘息几声,却不见有人动作,他便又喊道,“你们都要忤逆犯上吗!”
独孤见侍卫要上前缉拿杨广,她正要开口,又听杨坚道:“将皇后拉走,谁再多说一个字,朕便就地处决了他!”
杨坚举起那把长剑,然而体力不支的他竟连这样的动作都做来十分吃力,最后他只得又一次稍稍抬起剑,对着萧夜心道:“将晋王妃带回晋王府,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出入。彻查今夜一切蹊跷之处,朕倒要看看,还有多少人要违抗皇命,不将朕这个大隋天子放在眼里!”
杨坚震怒之下,再无人敢犹豫,侍卫随即上前将独孤从杨广身边拉开。
独孤虽有不舍却未曾有太过激烈的反抗,她反而很快到杨坚身边,见他浑身颤得厉害,关切问道:“陛下,你怎么了?”
杨坚此时面色发白,却依旧死死盯着抱坐在地上的杨广和萧夜心,厉声道:“若是再反抗,杀无赦!”
萧夜心已能感觉到杨广要推开自己的意思,她深知这是杨广对她的保护,可依照现在的情况,她若松了手很可能成了与杨广的诀别。杨广答应她的事还未完成,她还有整个余生想要和他共度,如若今夜便是终结,她宁可就这样死在杨广的怀里。
杨广觉察到萧夜心抱着的自己的双臂不但没有松开,反而越来越用力。他惊喜于她的反应,低头唤了一声,道:“阿柔……”
她已经多时没有听他这样叫自己,这一声仿佛唤起了与杨广分别这些时间里所有的思念,她抬眼,看着他深情温柔的目光,第一次在除开只有他们二人的情况下叫出了他的名字:“阿摐。”
杨广一贯的自持和镇定在萧夜心的面前便荡然无存,他曾为她大闹杨勇的婚礼,如今为了她私自离开大兴的天牢,如果他最终无法护她周全,便是他杨广此生辜负的她的信任和感情。
当真要死,他也要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共赴黄泉,奈何桥上,她也不至于孤单。
侍卫用力拉扯着杨广和萧夜心想要将他们分开,萧夜心感觉到杨广正在一点一点地离开她的身边。固执如她,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轻言放弃,正如此时的杨广同样奋力地想要在她身旁多留一刻。
“阿摐!”连最后一片衣角都从手中被拽走的那一刻,萧夜心近乎绝望地喊了出来。她不知自己究竟哪来的离去,竟将钳制自己的侍卫推开了,并且夺下了侍卫手中的长刀,向那两个要带走杨广的侍卫挥了出去。
“快将她拦住!”独孤扶着杨坚,冲其他侍卫大喊道。
萧夜心胡乱互动着手中的武器,视线中却只有杨广的身影。她在凌乱的刀光中不断向着他靠近,踏出的每一步都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决绝——杨广曾为了她不顾性命,这条命便是她欠他的,倘若无法全身而退,那就共赴刀山火海,不过一个死字,谁又真的怕了!
眼见萧夜心不顾一切地想要救自己,杨广趁乱从身边的侍卫手中挣脱,在发现有人将要伤及萧夜心时,他一脚踹向了那人的腿,又一把扣住萧夜心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拉进他的怀里,道:“阿柔,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杨广的声音近在耳畔,瞬间便安抚了萧夜心几乎发狂的情绪。她靠在他胸口,温热的泪水从那双满是惊惶的眼眸中落了下来,伴随着手中那把刀落地的声音,她再一次埋首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杨广抱着萧夜心,转头看向独孤,目光中尽是恳求之色。
杨坚此时已经半边身体靠着独孤,就连说话都颇为费劲。他半垂着眼,看着那对拥抱在一起的夫妻,仍想要下令将他们分开,带回他们应该去的去处。
“宣太医,扶陛下回去休息。”独孤硬是抢在杨坚之前下达了新的命令,并且快速将杨坚带了出去。
临走时,她再看了一眼抱着萧夜心的杨广,母子回见第一次出现了这种令人无法纾解的为难情绪,可她终究还是心软地留了一点时间给她最疼爱的儿子。
闹剧结局,原本充斥着杂音的书房逐渐安静下来,只回荡着萧夜心绝望无助的哭声。
她的悲伤源自于无法救杨广脱困的无奈,源自于在现实面前如此无能的自己,她以为她终究可以等到没人再能威胁自己的那一天,然而这条路走得太艰辛,她所持有的希望很可能在明天之后就彻底破灭,那么她为之做出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阿柔,对不起。是我没能将你保护好,让你担心了。”怀里的萧夜心哭得声嘶力竭,杨广轻抚着她的发,如同过去说好话哄她开心那样。
“我不想你有事。”泪痕满面的萧夜心顾不得自己早就被冲花了的妆容,也顾不上去擦一直都在外涌的泪水,她抬头看着杨广,像是无助的孩子那样想要寻求帮助,可她知道,事到如今,没人能帮他们了。
杨广轻柔地将萧夜心脸上的眼泪擦去,捧着她的颊,微笑道:“我没事。只是也许要食言了,答应你的事来生再去完成,可好?”
萧夜心用力地要摇着头,任由发间的珠钗散落,道:“今生尚且不能实现诺言,我求什么来生?若真有来生,你要早些时候找到我,别再让我等那么久,也别再与这些事有牵连,好不好?”
“好。”杨广点头,柔声答道,“当初在元仪殿上,我少说了半句话。”
“什么话?”
杨广将她乱了碎发拢去而后,静静端详着即便如此狼狈仍旧美丽的萧夜心,缓缓道:“便是你今生应了我的江山之约,必定一生无法安然度过,所以来生自当欢好,以偿欠你的喜乐一生。”
“现在我纵使想要余生忐忑都不能够了。”萧夜心伤感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本就是一个局,在你我感知之外,只能怪我棋差一招,没能及时觉察到他们的用心。如今输了,还连累了你。”杨广将萧夜心又落下的泪擦去,叮嘱道,“能娶你为妻,是我此生之幸,就怕你嫌今生跟着我没有安生日子过,来生便不想再看见我了。”
“当日在元仪殿上你就强要了我的来生,现在想赖账?”萧夜心靠去杨广胸口,道,“你若死了,我不会独活,不管是不是真有来世,今生我是你的妻,便不论有多少辛苦都愿与你一同承担,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无法再续江山梦,杨广内心有大憾,可萧夜心填补了他心里的另一片空缺,也算是极大的安危。他拉起她的手,裹在掌心道:“我希望你平安,可也知道若是一人独活,必定备受煎熬。好,就让你我夫妻同生共死,绝不孤身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