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此计虽未立即对杨广造成性命威胁,却是直接压制了杨广应平定江南之乱的气焰。杨坚派人前往江南核实情况,杨广则被解除一切职务,不得不暂时赋闲,就连入宫都受到了限制,等同于被软禁于晋王府。
众人一看便知是有人蓄意要对付杨广,所以才有如此迅猛之势,中朝因此受到不小的震动,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观望究竟事态会如何发展。
杨广和杨素料定,杨勇必定早就在江南安排好了眼线,只等杨坚派去调查情况之人一到便彻底坐实他占地为王的事实。因此杨素也早已命人着手调查,力争能够夺取对这一次事件的主导权。
萧夜心如今也不似之前那般每日都能进宫面见独孤,加之杨广一日愁似一日,她深知不能坐以待毙,思前想后,如今或许还有人能解这燃眉之急。
因萧夜心知道杨广多少有些介意她和弘宣接触,因此她借探望张氏之名去了慈恩寺,一为向弘宣寻求帮助,二是祈求佛祖庇佑,帮杨广化解此次危机。
萧夜心在过去与弘宣对弈的禅房见面,僧人甫至,她便亟亟道:“万望这次你能帮我。”
弘宣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急切之意,问道:“太子发难的事?”
“你知道?”见弘宣镇定自若,萧夜心却有些气恼他知情不报,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论如何,晋王当初曾在江南饶你一命。”
“是你不希望我在你面前提起太子,唯恐你生气,我便只能只字不提。”弘宣道。
萧夜心确实不希望和弘宣之间夹杂利害纠纷才会那样说,可如今事关杨广前途和生死,弘宣竟拿她的气话当真还来堵她的口,她气道:“这样重要的事,你还要拿我一时气话当真!那当初我连命都不要了要你跟我走,你怎么不听呢?”
萧夜心一时情急重提旧事,事后亦觉得自己失言,又想到现下有求于弘宣,她即刻恳求道:“我口不择言,你别跟我计较。我今日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你要我给晋王偿命?”弘宣道。
这世上除去杨广,弘宣便是最了解她之人。她可以改变自己待人接物的方式,可以不断地压抑自己的情绪,可事到临头,为了自己心中珍惜珍爱的人,她可以不顾一切,这其中不仅仅包括她自己的性命。
被弘宣说中了心事,萧夜心更觉得有愧于他,可为了救杨广,也为了对付杨勇,求助弘宣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弘宣感受到了萧夜心的迫于无奈,自然也体会到了她对杨广的义无反顾,为了这份感情,她可以对任何人残忍起来,这令弘宣为她的执着而感佩,也心疼于他的阿柔在世情逼迫下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要我怎么做?”弘宣问道。
“将你之前去听太子之命去江南的事说出来。”
“我是替皇后去的。”
“你……”萧夜心知道这确实太为难弘宣,可在弘宣明确拒绝她之前,她仍要尽力去说服他,道,“鼓动百姓大反《五教》,和隋军起冲突是皇后让你做的?煽动百姓大闹扬州粮仓的事也是皇后让你做的?”
她的指责激起了弘宣内心的波动,那些因为听信了杨勇之词而做出的举动,是他心甘情愿却也是每每想起便于心不忍的。
见弘宣有所动摇,萧夜心继续劝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太为难,可如果你去向陛下和皇后揭发,比任何人说都有用。弘宣,我不能看着晋王再被太子诬陷,你在江南的时候也看见了,晋王是真的想要治理那个地方。不然……不然你想一想张丽华,那里是她的故乡,难道你不希望能有一个真正用心的人将那里管治好么?晋王有这份心,也有这个能力,只要他能实际掌握对江南的管控,他必定会好好经营的。”
心底的柔软被触及,弘宣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夜心,他惊讶于从她口中说出的那个名字,这也证明着在她眼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会比杨广对她而言更重要。
“你应该不会只要我做这些吧?”弘宣道。
“我……”萧夜心犹豫片刻,避开弘宣的目光,道,“我希望你能去向皇后指证这一次太子陷害晋王的事。”
“你想过我要承担的后果么?”弘宣问道。
萧夜心的背影充满了对他的愧疚,可他并不因此痛恨她——他的阿柔以这样尖锐的方式保护着自己的丈夫,维护着她和杨广的感情,不正如他曾经为了替张丽华报仇而做出同样伤害别人的事么?
弘宣以为,这便是因果报应,只是这一次,选择的主动权还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室内沉寂的气氛让萧夜心越发没有能够说服弘宣的把握,她紧张得双手攥成了拳,一听见身后发出了声响便犹如惊弓之鸟那样即刻转身,然而看见的只是弘宣平静的眉眼。
“宫中的流言你听见了么?”弘宣突然转移了话题。
萧夜心知道这是弘宣在下逐客令,心头一冷,已然知道了他的答案,便不愿多留,这便离去。
萧夜心回到大殿时遇见了萧玚,她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我正巧路过,看见晋王府的马车在外头就想着是你过来了,所以进来看看。”萧玚听说了一些流言蜚语,又见萧夜心心事重重地从内院出来,好心提醒道,“这种时候你还是不要来这儿了,多留在王府里陪陪晋王才是。”
萧夜心点头道:“你若没事的话,跟我一起回去吧,到时候晋王问起,你就说送我回去的。”
萧玚瞬间明白了萧夜心的用意,更担心她和弘宣之间真有太过牵连,未免杨广多疑,他只得答应,却没料到,他们兰陵此时也从寺中出来。
和王奉孝成婚之后,兰陵只在那一日的晋王府里见过萧玚一回,今日毫无征兆的相见,让她已经忧愁多时的心情起伏更甚。可这样的感受不能为外人道,她便只能压抑心中的波澜,走去萧夜心身边道:“二嫂怎么来这儿了?”
兰陵记得,弘宣就住在慈恩寺中。
“来寺院自然是求神拜佛的,你也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别的做不了,只能这里求个心安了。”萧夜心见兰陵神色哀伤,问道,“你怎么了?”
兰陵叹道:“奉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医院的太医也没有办法,我也是尽人事,如今只能来求天命了。”
愁绪浓重的兰陵令萧玚心疼万分,他很想说些话去安慰她,可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如今为了别人如此伤愁,想起彼此只见错过的那段感情,他终究是忍住了想要跟她说话的冲动。
“我原想要去看看晋王哥哥,既遇见了二嫂便一块过去吧。”兰陵道。
如此,三人一同去了晋王府。
即便面对兰陵,杨广亦不曾表露出太多的忧愁,他只道自己并未做过杨勇污蔑之事,更不惧所谓的调查,全然一派清者自清的态度,确实看着像是遭人诬陷。
见杨广一切安好,兰陵便放了心,在晋王府中小坐片刻后,她便要离去还家。恰萧玚也要走,二人遂一道离去。
走出晋王府时,兰陵忽然叫住了萧玚,道:“二嫂今日,真的只是去慈恩寺拜佛么?”
每个人的心里都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可谁都不愿意说破,更不愿意有不利于萧夜心和杨广的猜想,萧玚也是如此,他便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晋王遭人诬陷,陛下却不能明断是非,我姐心灰意冷,想来也只有靠求神拜佛才能得到一丝心安了。”
萧玚不会忘记自己和兰陵是为什么分开的,他对独孤有怨,对杨勇有恨,对杨家有着难以磨灭的怨责,因此对此次杨广的遭遇,他心底有着比表面上激烈得多的反对之意。
兰陵身为皇室公主,听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指摘杨坚,可说出这话的人是萧玚,她却做不出入过去那般直接冲他撒气之举,只能无力反驳道:“事情还未有真正的定论,一切都需要调查核实。”
若此时站在萧玚面前的是别人,他大抵押会立即反唇相讥,可这个人是兰陵,他同样不能如曾经那样在她面前口无遮拦,只得咬牙道:“公主说的是。”
兰陵痛恨萧玚这副故作恭维的模样,但此时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她提醒他道:“你若有时间就多跟二嫂说说,她毕竟是晋王妃,除了自己的声誉,更要顾及晋王哥哥的面子。就算我们都相信她,可外头那些人并不,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曾经的兰陵从不会在他面前强调这些东西,萧玚即便知道她是好意,可这些话在他听来尤其刺耳。
兰陵看得出萧玚对自己的不满,可她确实找不出更委婉的方式来说这件事,对于萧夜心而言,萧玚比她更亲近,这件事自然也是由萧玚去说更合适。
眼底涌动的怒意让萧玚看来有些骇人,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挽发结髻的女子,终于靠着最后的一丝毅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道:“萧玚谨记公主教诲,也会适时提醒我姐,注意维护皇家颜面。”
心头那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兰陵感觉到真切的心痛之感,就在萧玚翻身上马,就此绝尘而去的那一刻,她的双眸再度因为这个人而盈满了泪光,终究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落下——萧玚,我们只是错开了一步,就错过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