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提前几日回来,只为好好陪伴萧夜心,因此在杨素正式回到大兴之前,他都在晋王府中未曾出去过,结果必然是萧夜心也因此减少了去宫中陪伴独孤的时间。
为此,独孤问起了萧夜心近来疏于请安之罪,道:“这几日是有事么?来看我的时候都少了许多。”
萧夜心自然不能告诉独孤实情,只得惶惶请罪道:“是我平日疏于对王府内务的管理,如今殿下将归,府中却乱作一团,杂务多了一些,所以才没能常伴皇后身侧,皇后恕罪。”
萧夜心对杨广情深,这一点独孤已深有体会。她每每见到这对夫妻,便想起自己和杨坚,加之她本就偏爱杨广,得见他夫妻恩爱,心中更是安慰,顺道便作了赏赐。
萧夜心将这些事告诉杨广,杨广将她抱在怀里赞道:“如今母后对你改观,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否则总为当初的事拧着心结,对谁都没有好处。”
萧夜心却低头道:“过去我还会为扯谎感到不安,如今谎话说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有时我自己都觉得是真的。”
杨广捏着她的下巴笑道:“你我之前存真即可,难道你要跟母后如实以告,让他们知道我放着大军不顾,专程回来与你逍遥?”
萧夜心只道杨广又不正经起来,便不和他多费唇舌,依旧瞒着所有人与他日日相对,算是过了几天安宁日子,重拾夫妻之乐。
杨素回朝时已至仲春末,杨广暂与萧夜心告别去和杨素会合。
明日一早,杨广便要率军进入大兴,正式为了此次平定江南之乱写下终章。
然而夜间的大营之中,杨素却与杨广另有合计,道:“殿下平乱之大功必定受旁人觊觎,自伐陈之后,殿下便一直备受瞩目,今次又添威名,臣担心太子或有异动。”
杨勇曾为争夺此次功劳亲赴江南,虽然铩羽而归,但他必然不会任由杨广凭借战功继续扶摇直上,因此杨广的确应该早做防备。
帐中气氛沉重,杨广虽有心思却始终不忍心就这样放手,所以犹豫不决起来。他又看了看杨素,道:“越公有何高见?”
杨素老谋深算,显然知道杨广并不愿意在春风得意之时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势,道:“古来最忌功高盖主,此话虽不至于用在殿下与陛下身上,但太子在位,咱们不得不防。”
杨广心思一转,深知杨素所言还包括杨勇身后的高颎。想来这段时间杨勇未曾发难,多时因为高颎蛰伏,加之他身在江南,高颎无法抓他的错漏,才相安无事。可如今他将归朝,最实际的用处已然过了,高颎必定不会对此坐视不理,说不准此时大兴城中,已有高颎和杨勇的合谋等待着他。
杨广不惧杨勇,但杨素所言自有道理。杨勇虽不得杨坚和独孤喜爱,但他毕竟是当朝太子,若将来真要继位,杨坚必定会为杨勇稳住那把龙椅,那么所有可能对杨勇造成威胁的存在便都会受到杨坚的压制,从如今的状况来开,他便是第一个会遭到打压的对象。
杨广纵有夺嫡之心,但如今局势还是偏向杨勇一方的,为求自保,杨广不能毫无节制地出风头,这才是杨素对他进行提醒的原因。
见杨广犹豫不决,杨素继续道:“臣有三策,献于殿下。”
杨广亟亟问道:“如何?越公快说。”
杨素答道:“其一,殿下居功不退,名震朝野,身负并州、扬州两大总管之务,成中流砥柱之势,与太子抗衡。其二,殿下卸任扬州总管,再成谦逊淡薄之美名,虽弃实职,但博人望,太子有心为难,却也找不到错处,如此养精蓄锐,伺机而动。其三,殿下暂弃中朝之职,直接留守江南,保守军功,护住南国之境,不教旁人坐享其成。”
杨素深知杨广隐忍多年,如今终于有机会再添威名,内心更愿意采用第一策,借此正式确立自己在朝中的地位,真正和杨勇一决高下。然而他却意在让杨广于后二策中择其一,更想借此试探杨广的意图。
杨广并未立刻给出答案,禀退杨素之后,他独自在帐中思量权衡,如此竟就过了一整夜,等待他的便是一场万众瞩目的大军凯旋仪仗。
江南之乱持续日长,为了镇压各地叛乱,大隋将士出生入死,甚为英勇。值此三军归来之际,杨坚为旌其功,亲自于大兴城外迎接众将,一时间龙首原上旌旗招展,场面蔚为壮观。
萧夜心为睹杨广领军风采,于三军之外找了一座小山头,然而距离隔开太远,除了列阵的隋军队形,她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一个人。
“我早劝过你,根本不可能看见殿下,你还非要过来。”萧玚跨坐在骏马上笑道。
萧夜心丝毫不理会萧玚的取笑,仍是抬首眺望道:“我只要知道殿下在三军阵前,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就好,你管我能不能看清。”
萧玚曾感叹萧夜心变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发现纵使她的心思和顾虑比过去复杂也难测得多,可面对感情时,她依然炽热执着。不论是为了弘宣赴险,还是如今这般站在根本看不见杨广的地方翘首期待,但凡是她所爱,她便义无反顾,萧夜心未变,那个他一直爱着的亲姐始终都在。
“你看那个!”萧夜心指着大军前头的方向,道,“他们走开了,跟上。”
萧夜心轻轻一夹马肚,便跟着开始移动的队伍向大兴城靠近。
仲春的风已带着暖意,徐徐吹来,吹动萧夜心的衣发,她却一直注视着浩浩荡荡的隋军,跟随着她满心喜欢着的那个人。
原本一切按部就班,只等回到皇宫,杨坚便会对此次平乱的将士们逐一论功行赏。但不知为何,杨坚的座驾忽然发狂,在瞬间将那九五之尊摔去了地上。
因为受到了惊吓,连同杨坚身边杨勇、杨广、杨素等人的座驾均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失控行为,杨广的坐骑作为夸张,竟忽然冲出了仪仗。
萧夜心见状立刻去追,龙首原本是明媚的春光中,就此出现了一前一后策马狂奔的两道身影。
杨广的坐骑本就矫健,发狂之下跑得极快,萧夜心跟在后头根本追不上,可她却发现了顺着杨广跑开的那一个方向上,留下了一串血迹——杨广受了伤。
情急之下,萧夜心只能奋力鞭打身下的骏马,希望能够快追得杨广近一些,再近一些。
扑面而来的风因萧夜心的急切而显得异常燥热,可吹过她已沁着汗珠的额,吹着她已被湿透的衣衫,她又觉得一阵一阵地发冷,握着缰绳的手已经都是冷汗。
没人知道杨广的那匹马会跑向何处,未知的危险让萧夜心心惊胆战,她深怕亲眼看着杨广出事,深怕自己没有能力救下心爱的丈夫,尤其在杨广已经受伤的情况下。
马蹄声被吹散在风中,焦急的萧夜心发现载着杨广的马似乎放慢了速度,她随即又狠狠抽了自己的坐骑一鞭。然而这一次,那匹马却突然停止了狂奔,猛然站定,扬起前蹄,似要将萧夜心甩下马背。
萧夜心用力抓着缰绳,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她感觉到身下的整匹马仿佛站立了起来。马的嘶鸣身,萧玚追随而来的叫喊声,还有杨广那匹坐骑远去的马蹄声,混杂在龙首原上忽然迅疾了的大风中,如是一种充满危险的预示。
险情当前,萧夜心却依旧望着杨广驾马离去的方向——那匹马突然前蹄一屈,马头冲地栽去,杨广顺势摔了出去,滚落在地。
萧夜心再顾不得其他,直接从马上跳下,在萧玚的惊呼中拼命冲向杨广。
“殿下!”萧夜心扑向昏迷的杨广,将他抱在怀里急切地叫了好几声,“殿下,你醒醒!”
杨广的身上没什么外伤,可萧夜心方才亲眼看着他从马背上滚下来,她以为必定是伤筋动骨,即刻回头冲萧玚喊道:“快去找大夫!”
萧玚闻言即刻调转马头离开,萧夜心这才又将视线落在杨广身上,道:“殿下,你醒一醒,看看我,我是阿柔!醒一醒,殿下!”
萧夜心不敢推摇杨广的身体,便只是情急地催促着,可杨广始终闭着眼陷入昏迷,她越喊越急,全然没了以往的冷静自持,又多叫了几声,已成了哭腔:“殿下,你不能有事……”
“阿柔……”杨广慢慢睁开眼道,“我没事,你别哭。”
“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杨广的目光游移,似还未完全回神,他却向萧夜心伸出了手,意欲让萧夜心抱抱他。
萧夜心早已心慌意乱,见杨广如此,她毫无怀疑地将他抱在怀里,只盼他平安无事。殊不知,杨广在她未曾留意之处竟露出了一丝狡黠笑意,享受着此刻春风拂面,温香软玉在怀的惬意——他忽然怀疑自己是如何一人在江南待了那么长的时间,想他不过昨夜和萧夜心分别了一晚,竟会如此想念,还做出了扮可怜索抱这等无赖之举。
萧夜心不知杨广的心思,仍关心问道:“你若有受伤的地方就立刻告诉我。”
杨广只是摇头,问萧夜心道:“你没事吧?”
萧夜心亦是摇头,见杨广看来确实没有大碍,她才放了心。回头时,她发现杨广的坐骑已倒在地上,马脖子上插着一把短刀,一看便是血尽力竭而死。
萧夜心这才知道自己看见的血迹是这匹马留下的,她安心至于却忍不住轻捶了杨广,道:“吓死我了。”
这并非萧夜心第一次这样与他说,可不论她说多少回,但凡听在杨广耳中便令他心头大喜——他的晋王妃,他深爱的妻子,会因为他的每一次意外而提心吊胆,会为他而六神无主,这所有的一切都证明着他在她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阿柔,真正成为了他的阿柔,只属于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