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浙江的军报连夜送达,杨广不得已带着萧玚踏月而行,未能和萧夜心道别。
翌日萧夜心起身后才知杨广已离开了扬州,她本就去意已决,因此不再逗留,只简单收拾了行装便准备先回大兴。
江南之地于萧夜心而言是年少感情的终结,也是她和杨广情路的开端,如今他们却在这里分道扬镳,她当真不知是应该爱这个地方还是恨多一些。
策马离开扬州之后,萧夜心一路北上,直到午时才找到一处驿站歇息。
此处还属南朝旧地,多有因战乱而流离之人,他们说起隋军南下时愤愤不平,说起那些聚众反隋的势力同样不甚喜欢。
“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原以为北朝的人来了,这仗打完了,没想这世道依旧乱。”
“还不是那些北朝狗害的,要我说就应该将他们打回去。”
“可是我听说北朝那个晋王治下严谨,扬州前阵子闹了乱子,他把自己手底下带头闹事的人也砍了。”
“我也听说了,先是北朝那个什么太子带兵来了这儿,结果弄得乌烟瘴气,可不得反了他。但是那个晋王不一样,听说在北朝那里,他的名声就比太子好多了。这会儿过来,先把那个狗屁《五教》给烧了,还接济了不少扬州的灾民,要说现在,扬州那一块真是最安全的了。”
这些话停在萧夜心耳中,令他颇感欣慰,不免更专心地听了起来。
“扬州安全有什么用?现在浙江那块儿打得正起劲儿呢!你们不知道?浙江东岸营垒,那里,那个高什么的,带着千艘船舰,气势汹汹而来,那场面,整个江面都被他的船舰遮住了,加上那些进军的鼓声,听说是要把那些北朝狗打得落花流水。”
昨日杨广的话在萧夜心心头浮动,她记起杨广正是要和萧玚一起去浙江,她听着这样的谈论内容,又想起杨广连夜离去的事实,暗道战事对隋军而言必定不利,否则杨广不用急着赶去。
如此担心之下,萧夜心丢下茶钱,拿起行囊,调转了方向即刻往浙江奔去。
杨广到达浙江营垒大营时,高智慧手下的水师大军已和隋军有过一次交锋,因他们比隋军熟悉水站,因此小小地赢了一仗,而隋军一直以来节节胜利的士气受到了打击。
杨广一到大营便快步往主帐而去,问此处总管来护儿道:“我军伤亡几何?”
来护儿见杨广疾言厉色,不敢有丝毫怠慢,跟在杨广身后需要小跑才不至于落下,道:“伤了一百余人,死了二十人,船舰损毁十艘,应是对方过来探查虚实,所以并未大开战火。”
此时几人已至主帐内,眼光不及耽搁,便让来护儿将高智慧手下的水军情况详细交代,以便制定攻陷计划,如此便到了深夜。
杨广过去带兵行军甚少涉及水上作战,此次高智慧强势来袭,杨素又不在身边,他一时间确实有些为难,无法即刻做出决断。
夏夜鸣蝉,声声不绝,让本就忧虑重重的杨广甚为心烦,他觉得帐中太过沉闷,便想要出去走走,并且只带了一名随身护卫。
疏星缀空,并无月光,护卫被命令不得近身,杨广则独登高岗,望夜沉思。
原本正在考虑战局的杨广不知为何想起了萧夜心——先前他们分居两地,他尚能专心应对那些南朝余孽,然而如今战况比先前要紧许多,他却在此时分了心,纵使他明知不该,却还是难以自持。
军务繁重,情事累人,杨广从未有过如此身心俱疲的感受,他甚至以为,若是萧夜心此刻能在自己身边,即便高智慧带着十万大军前来叫阵,他也不会如此心神难定。可现在,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应该正在回大兴的路上,而等他战后归朝,应该是不会再看见她了。
怅然一声叹息之后,杨广的心思似是飘得更远了一些。星光暗淡之下,他没能看清脚下的路,竟一失足顺着高岗滚了下去。
萧夜心快马赶至隋军大营附近时已是杨广受伤后一天的日落时分。她本想找个地方暂住,随时关注此次的战况,然而刚进客栈,她便听到了当地百姓的窃窃私语。
“村里的大夫都被找去隋军营地里了,一个都不剩,还不许声张,你们说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隋军里一个顶要紧的人物出了事,否则也不至于把邻近几个村子的大夫都找去。你们说,要是治不好,他们会不会被沙头?”
此问一出,人皆噤声,大家只面面相觑,唯恐被人听了去,告发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北朝军队面前。
萧夜心按耐不住心中忧切,上前问道:“几位可知是隋军中何人了伤?”
那几人警惕地将这陌生姑娘打量了一番,交换过眼色之后竟齐齐散了——他们可不想惹麻烦上身。
萧夜心又试图向客栈掌柜的打听隋军的情况,可掌柜的见她面生,怕是北朝派来民间的督查眼线,对她的询问避而不答。
无奈之下,萧夜心只能孤身前往隋军大营,希望能够有所斩获。
乔装后的萧夜心原本想以外来医者的身份进入大营,却被大营的岗哨拦道:“什么人?擅闯军营可知是死罪?”
身在陌生之境,萧夜心毕竟是女扮男装,她唯恐被认出来,便尽量低着头,不让那岗哨将自己看得太清楚,道:“我是个大夫,听说营中正招军医,村中好多大夫多来了,我便想来试一试,当是为朝廷效力了。”
可正是萧夜心这看来古古怪怪的样子,让那岗哨起了疑心。他让人去找了三两个村中抓来的大夫,道:“你们看看,可认得这个人?”
那几个人看过之后都摇头道:“从未见过这位相公,不是村上的人。”
岗哨厉色道:“两军交战之际,此人蓄意混入军营,图谋不轨,先关押起来。”
不等萧夜心申诉,她便被两名士兵反手押住,口也随之被堵,强行被关押了起来。
此时在主军营帐中,正有大夫为昏迷一整日的杨广针灸治疗,只是收效甚微,他至今都没能醒来。
战事在即,杨广却忽然受伤昏迷,这对已经遭受过战事失利的隋军而言无疑是更为深重的打击。
见大夫收针,萧玚急切问道:“怎么样?”
大夫叹了一声,道:“再等等吧。”
萧玚在得知杨广受伤的第一刻就命人送了快报传回扬州,想要让萧夜心即刻过来,但他无法确定萧夜心究竟是依旧留在扬州还是已经启程回了大兴,因此如今的等待令他的内心尤为焦灼。
来护儿见萧玚如此情急刚想简单安慰,却听外头军鼓声动,他即刻招人进来问道:“怎么了?”
“高智慧带人夜渡钱塘江,偷袭我军。”
突然响起的军鼓声令原本沉寂的隋军大营立即紧张喧闹起来。
萧夜心看着外头亮起的火把和混乱的脚步声,猜测是有战事在即,所以一切才显得如此匆忙。
萧夜心以为,隋军忙于迎敌,大营中的守备应该会比之前稍有松懈,她想趁乱离开这个地方去萧玚。
左顾右盼之下,萧夜心发现了身边的碎石片。她努力的挪动身体靠近过去,反手拿住石片用力地摩擦着绑住自己双腕的绳子。她似是在和那急促的军鼓声竞赛,鼓声停止的那一刻,她恰好割断了绳子。
营帐外仍有士兵看守,萧夜心干脆到营帐的另一边,用石片最锋利的部分,小心翼翼地在帐壁上来回划磨,终于被她划开了一道口子。她又在地上找了一些零碎的石子,通过那道口子,使劲儿将石子丢出去。
本就精神紧绷的隋军士兵听见军帐后头有动静,立刻过去查看,而萧夜心趁机绕到了军帐的另一边,在士兵的眼皮底下成功逃脱。
然而萧夜心并不熟悉此处军营的布置,她又不敢在这种时候声张,只得找了个僻静处暂且躲避,却不想一柄长刀忽然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萧夜心就这样被押去了来护儿面前,听那捉拿自己的士兵道:“启禀总管大人,此人冒医者之名混入营中,意欲窥探我军机密。请大人示下,如何处置?”
来护儿此时已从杨广帐中出来,正急于点校军将,出战统计高智慧的部下,并无心理会这件事,便匆忙道:“既是敌军奸细,直接杀了了当。”
“我要见萧玚!”萧夜心忽然大喊道。
来护儿随即止步,狐疑地走去萧夜心面前,又让士兵移近了火把,想要将这身份不明之人看个清楚。
萧夜心没有反抗的举动,却很坚决道:“我是江陵莒国公府的人,我要见萧玚萧公子!”
当是时,那些被找来营中的大夫忽然都被叫去了主帐。来护儿找人问道:“怎么回事?”
来人回道:“晋王殿下不知何故忽然浑身发颤,口中念念有词,但没人听得清殿下究竟在说什么。萧公子这才将大夫都找了去。”
但闻杨广出事,萧夜心顾不得多言,从身边的士兵手中挣脱开就要跟着那群大夫去见杨广,却又被人拿下。
来护儿急于出军,而杨广的伤情刻不容缓,他又顾忌萧夜心的身份,便道:“先将此人关押起来,一切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