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最令杨广头疼的便是江南百姓因《五教》而群起反抗之事。半月内,江南各地已经发生了十数起官民冲突之事,更有许多原本盘踞于此的各方势力试图通过挑起这些矛盾冲击隋军在江南的布控。
消息传入大兴,对此最关切的莫过于杨广。原本他已有向杨坚提请前往江南的请求,但秦王杨俊已经被委任为扬州总管,他不便立刻插手,免得跟从来无心兄弟相斗的杨俊也生出不愉快,反而容易被杨勇从中挑拨。
然而江南的局势日益紧张,杨俊不比杨广那样看中江南之地,在平定了几次小规模的动乱之后,他主动提出自己力有不逮,恳请杨坚另举贤能治理。
杨坚对此又怒又气,可杨俊的懒散已深入骨髓,今生都已改不去了,他只能另觅人选。
高颎在杨俊上疏之前便已收到了消息,于是连夜和杨勇密会于太子府道:“这是个难得机会,若殿下能在晋王之前,夺下扬州总管之位,便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入主江南,晋王对此不能多说一个字。”
杨勇却颇为顾虑道:“可是孤听说,如今江南乱得很,若是孤领了差就得亲自往江南去,会不会太过危险?”
高颎暗道杨勇贪生怕死,实在难以委以重任,可杨勇又是皇室嫡长子,按祖制,便是应该杨勇继任大统,杨广、杨谅他们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便是不忠不义,他身为隋室肱骨之臣,断然不会允许旁人染指杨勇的太子之位,这才一直辅佐青宫。
见高颎老眉紧蹙,杨勇以为他同意了自己的看法,便想以逸待劳,道:“孤为皇储,本应在天子身侧辅国,贸然跑去那蛮子的地方实在不妥。不如高大人替孤寻个可靠之人,孤去向父皇保举,令其至江南平乱,这样功劳也不至于落到晋王他们手中,如何?”
高颎摇头道:“要论对江南的重视,无人可及晋王,只有太子出面,以储君之位将其震慑,晋王方不敢力争,否则不论换作是谁,都争不过晋王。”
见高颎如此斩钉截铁,杨勇暗道这老匹夫存心不让自己舒坦度日。可一想到若被杨广再拿大功,他这太子之位便会受到更大的威胁,权衡利弊之下,他只得无奈答应道:“等秦王一表态,孤就立即向父皇请命,高大人以为如何?”
“或许不及。”高颎拈须思索道,“晋王早已开始了对江南的筹建计划,但他并未料到会因为陛下颁布的《五教》而闹出如今的浩大声势来,不先平乱则无法开展他的计划,要断其路,殿下应即刻拟定对此次平乱的奏折上表,以向陛下表示殿下对这件事的关心。如此一来,尚有和晋王竞争的机会。”
杨勇心底叫苦,可见高颎对自己倾力相助,他并不敢怠慢,于是连夜拟写上疏的折子递去了杨坚面前,又听高颎的安排,早早去给独孤请安示好,请独孤为自己出面说服杨坚。
杨俊请辞,杨坚听过几位近臣的提议之后,原本是想让杨广去稳定江南的局面,但他看见了杨勇的奏折,心道杨勇当了多年太子却始终没有太大建树,反而是杨广、杨秀、杨谅他们,不是才名在外,便是有军功傍身,看来都比杨勇出色太多,确实应该找个机会让杨勇一展身手,树立威望。
杨坚一旦有了为难处,便去寻独孤拿主意,恰好今日杨勇和杨广都在独孤宫中,他便趁机对这兄弟二人再作考核,也让独孤从旁关注。
出乎杨坚意料的是,杨广对这件事的态度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积极,杨广甚至以腿伤还没有完全复原为借口进行搪塞。
“阿柔近来还总叮嘱儿臣要多加留心腿伤,千万不可大意,否则容易留下隐疾。”杨广道。
眼见杨广毫不避讳地在杨坚和独孤面前表示和萧夜心的恩爱,杨勇已暗中咬碎了牙,恨透了这只会装腔作势的兄弟,只是表面上不得不笑道:“萧小姐对二弟无微不至,真是令人羡慕。”
杨广虚情假意道:“大哥有大嫂操持宫中事务,又有几位宠姬爱妾,该是臣弟羡慕大哥妻子和乐。”
前几日,元氏才因为杨勇偏袒云昭训而进宫向独孤告状哭诉,现如今杨广便讲出这样的说辞来,分明是在揭杨勇的伤疤,当着独孤和杨坚的面讽刺他这个太子连自己的后宫都治理不好,更不可能平定江南的动乱。
若不是有杨坚夫妇坐镇,杨勇只怕早就跟杨广动手了,现如今他气得浑身发抖却不能表露,恶狠狠瞪着杨广,已在心里将这晋王千刀万剐了。
既见杨广如此态度,杨坚便索性答应了杨勇的请求,将平定江南之事交由他负责,然而扬州大总管的名头仍在杨俊头上,并没有收回。因此即便杨勇略胜了杨广一筹,可他深知杨坚并不完全信任自己。
既受了杨广的气,又得不到杨坚的肯定,杨勇恼怒异常,自离开独孤宫后便一直阴云满面,回到太子府后便再也无法忍耐,将府中诸人都训斥了一番,连一向受宠的云昭训都未能幸免。几位公子更因为杨勇的雷霆之怒而吓得嚎啕大哭,一时间,整个太子府中人仰马翻,不得安宁。
消息传至晋王府时,杨广正在种花,而萧夜心舀了水要去浇花。
听见下人回报后,杨广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便打发人下去,似乎对此并不关心。
萧夜心见杨广填完了土,便过来浇上一些水,趁机观察杨广的神色,发觉他依旧烟波平静,心里更觉得困惑。
发现了萧夜心眉间的疑云,杨广仍未开口,而是向她伸出了双手。
萧夜心会意,凑着身边的花圃,倒了木瓢中的水为杨广冲洗手上的污秽,这才听那气定神闲的晋王道:“江南是我囊中之物,太子今日拿去了,将来还得给我送回来。”
萧夜心拿了手帕递给杨广,杨广一面擦手一面继续道:“太子虽领了皇命,可统辖江南的扬州总管一职还在三弟手里,他真去了也调拨不开多少人。再者,你可知三弟为何不愿意管江南的事?”
萧夜心从杨广手中拿过帕子放好,见杨广坐下,她便跟着坐下,道:“这是为何?”
“三弟是个明白人,知道江南过去都是我在治理,那里都是我的人,就算他拿着名号和印信,平日小事便算了,真到意见有分歧的时候,那些人不见得听他的。既然无趣,他干脆就不在那儿留着了。原本想借此送我一个人情,谁知道被太子抢了去。”杨广摇头笑道,“我这个哥哥,就是大包大揽却办不出实事来。我想,这个主意应该是高颎给他出的。难为他洋洋洒洒写了那一通长篇大论,最后真去了江南,只怕也是孤掌难鸣。”
听杨广解释,萧夜心才知道其中竟有如此多的门道,这终于了解杨广会有今日地位的原因。她不由感叹,日后跟着杨广小心经营,必定大有所为,若当真得了势,她和萧家便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受旁人压迫了。
杨广见萧夜心若有所思,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
萧夜心摇头,笑嗔杨广道:“今日我才真正知道了殿下的心思,还真是有些可怕呢。”
杨广轻握住萧夜心置在膝上的手,道:“我有千万的心眼,那也是用来对付别人的。前有太子,后有四弟、五弟他们,我这个夹在中间的二郎若不小心谨慎一些,前狼后虎,早就被他们挫骨扬灰,哪里还能跟你在这里侍花弄草,过这些闲散时光?”
“我只是说的玩笑话,殿下不必往心里去。”
“我可从不将你的话当做玩笑,便真是玩笑,我也是认真听的。”杨广蹙眉道,“我虽有把握让太子交出治理江南之权,但未免他乱来,等我接手时已一发不可收拾,我还需你帮我一个忙。”
见杨广神情郑重,萧夜心正色道:“殿下请说。”
杨广示意,萧夜心便附耳上去。她听后神色大变,可不等她开口,杨广已猝不及防地在她颊上亲了一口。她大惊失色地看着杨广,杨广却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个与自己严正论事的人不是他似的。
萧夜心捂着被杨广亲了的那半张脸,故意瞪了他一眼,道:“殿下如此轻薄,我不想答应你了。”
“那我就有多谢时间留在大兴陪你,正好趁着太子去江南,我再把咱们的婚事跟父皇和母后提一提,趁早办了吧。”杨广道。
萧夜心收敛笑意,将手从杨广掌中抽出,起身便要走。
杨广以为她生气了,有些焦急道:“早知不逗你了,我的过失,我认罚。”
萧夜心忽然笑道:“殿下早就打好了了主意,如今都吩咐我办事了,我不得去做准备,免得耽误了你的大事。”
杨广这才放萧夜心离去。
萧夜心遵照吩咐,在独孤面前编造了杨广近来伤势复发的事,并且和杨广已经安排好的御医串通,在杨坚和独孤面前演了一出戏,成功为杨广获得了“近日无朝,安心休养”的特许。
就在杨勇出发去江南的当日夜里,有一队人马悄然来到了大兴城外的僻静山丘之上。
萧夜心和杨广一起从马车内出来,她再看着杨广跨上了一旁的骏马。今夜有漫天繁星,宵河灿烂,她接着星光望向马背上的杨广,叮嘱道:“殿下早去早回,千万注意安全。”
杨广牵住萧夜心微凉的手,道:“知道你独自在大兴不易,处理完了那边的事,我一定马上赶回来,你也保重自己,等我回来娶你。”
萧夜心不自主地反握住杨广,道:“大事未定,殿下还有心思想这些。”
杨广注视着仰面看着自己的萧夜心,他忽然俯身,在她额落下一吻当做告别,随即拉住缰绳,一夹马肚,踏着熠熠星光便离开了大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