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快到坤宁宫了,想了想还是去了御书房。
顾若离一个人进了内殿,几乎一眼就被坐在太后左边下手位置上的女子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她约莫四十左右的样子,穿着一件素白绣着细细碎碎的小蓝花滚银边褙子,身材消瘦,一双手指又长又细的捧着茶盅,她看着甚至担心那手指能不能托起茶盅起来。
容貌也是上乘,和梅氏有点像,梅氏的好看在于气质,犹如空谷幽兰,遗世独立的感觉。
可这位女子却是容貌与气质都好,精致大气的眉眼,笑着的时候露出八颗细白的牙齿,不多不少,气质和她意料相同,端庄文静,娴雅温良……
似乎举手投足说话玩笑都能作为教材,教导那些大家闺秀们,应该如何如何……
顾若离暗暗惊叹,原来梅氏的出尘脱俗是出自她的姑母。
她进了门,房内的人也都朝她看来,方朝阳坐在梅筱柔对面,左手边是方夫人,梅筱柔的左手则是一位年迈的老妇人,身体微胖穿着打扮很贵气,她没有见过,但直觉上应该就是老贞王妃了。
她上前和太皇太后以及方樱行了礼,太皇太后就笑着解释道:“这是老贞王妃也是哀家的老姐妹,你就随着辈分喊祖母好了。”
“祖母好!”顾若离行了礼,老贞王妃不如太皇太后身体好,左手有些抖的拿了个匣子递给她,笑着道:“我也多少年没出来走动,现在这一辈的孩子我是一个不认识啊。今儿和静安第一回见,这小玩意儿你拿去玩。”
顾若离接了东西行礼。
“这是阙郡王妃,”太皇太后指了指梅筱柔,笑着道:“最是性子温和的了。”
虽说份位不比对方低,可从赵氏的辈分算,对方是长辈,所以顾若离行了礼,梅筱柔微微起了起,含笑道:“早听说静安县主了,医术精湛人又生的好看,满大周没有第二人。今日得见真是全了我这几年的念想呢。”
顾若离微微一怔,笑着道:“您谬赞了,不过是世人受我身份虚捧的罢了。”
“有的事可捧不了的。”梅筱柔携了顾若离的手打量着,欣赏的和方朝阳道:“朝阳,她的容貌可比你还要出色呢,可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方朝阳掩面一笑,淡淡的道:“怎么没瞧见侄儿侄女?”
“女儿太小了,我不敢带她闹腾太皇太后娘娘,所以就留在家里了。”梅筱柔回道:“两个哥哥跟着郡王在御书房呢,说是想见识见识御书房的气势,就跟着去了。”
方朝阳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颔首道:“他们也不小了,去看看也在常理。”
梅筱柔孩子生的晚,听说是赵梁阙舍不得,说是女子二十五六生孩子最稳当,所以两人成亲后近十年梅筱柔才生的长子,这也就是她为什么留着梅念茹在京城的原因之一,那时候他们夫妻膝下并无子嗣。
“是!圣上脾气温和,也由着他们闹腾去了。”梅筱柔说着,掩面一笑,眼角有淡淡的笑纹,越发显得端庄矜贵。
顾若离又和方夫人行了礼,便在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贞王妃的身子还没有起色?”太皇太后道:“他们夫妻也真是坎坷,一会儿这个病卧在床,一会儿那个药石不断,这么多年膝下也没有子嗣,哀家瞧着都心疼。”
现在的贞王和贞王妃没有子嗣,且二人的身体都不大好,贞王是小时候出去玩惊着了,后来就一直间歇性的抽风,也不知什么原因,这么多年也没什么起色,贞王妃则是小产后受风,身体就不大利索。
夫妻二人并着老贞王妃几乎是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谁说不是呢。”老贞王妃说气自己的长子就满眼的心疼,“我劝着说不纳侧室就过继一个,他们两人倒是同意了,想着将阙儿的次子过继到膝下,将来摔丧捧灵也有人继承后业。”
太皇太后就看了一眼梅筱柔,笑着道:“她这两个儿子跟宝贝似的,让她过继一个出来,岂不是割她的肉。”
“可不是,所以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没提,心想让他们自己想明白了,再提这件事。”老贞王妃道。
顾若离喝着茶听着,抬头朝方樱看了一眼,她就这几日的预产,所以处处都小心翼翼的,人也显得有些焦虑。
感觉到视线,方樱朝她看来,抿唇笑了笑,无声的道:“一会儿去我那边坐坐。”
顾若离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阙郡王来了。”邱嬷嬷在门口笑着打了帘子,随后顾若离就看到门外进来一位年纪约莫四十出头男子,身材很高身形微瘦,容貌非常清俊儒雅,尤其是嘴角有着淡淡的笑纹,显得人非常的温和好相处的样子。
这和梅筱柔的感觉很接近,不愧是夫妻。
“长安叩见太皇太后。”赵梁阙叩首,太皇太后摆着手道:“可别行如此大礼,你也不小了,这磕来磕去的就免了吧。”
赵梁阙还是磕了头,又起身和众人都抱拳回礼,看到顾若离时他着重打量了一眼,笑着和方朝阳道:“这是静安吧。”
“是!”方朝阳回道。
赵梁阙就点了点头,道:“不错!”话落,就和顾若离笑笑往梅筱柔走去,夫妻人挨着坐了。
“瞧瞧这两人。”太皇太后摇着头打趣道:“可真是一刻都分不得。”
梅筱柔红了脸,赵梁阙就柔情似水的看着她。
方樱眼中露出羡慕之色,难怪外传他们多么恩爱,她还不相信,如今亲眼所见,这么多年了眼中还有这样的温情,确实令人羡慕。
便是连方朝阳也怔了怔,想到了顾清源……
“岭南听说雨水多?不过夏天却是不热的,可是这样?”太皇太后问道。
赵梁阙点了点头,回道:“太皇太后见识广,那边确实如此,但一年四季湿气较重,初去时我和柔儿都不适应,还各起了一身的疹子,着实受了一番的罪,后来便好了,适应后倒觉得很好,柔儿养花种草,便是吃水果也是极方便的。”
“可不是,年年送回来的水果,哀家都吃不完。”太皇太后笑着道:“听你们这么一说,倒真比京城好一些。你瞧瞧这才中秋天气就冷下来,说不定九月就要下雪了。”
赵梁阙笑着道:“各有各的好,至少雨水少一些,人也舒适一些。”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
老贞王妃瞧着红了眼睛,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
“郡王。”门外邱嬷嬷来回道:“圣上请您去乾清宫,说有事要和您说。”
阙郡王就笑着应是,和众人告辞笑着道:“多年未问世事,冷不丁圣上和我聊朝政,我着实手足无措。”
大家就都笑了起来,目送他出了门。
“我有些不舒服。”方樱招手喊来张嬷嬷,道:“就不陪大家说话了。”
大家都是一阵紧张,太皇太后问道:“哪里不舒服,可要请太医来看看。”
“不用。”方樱回道:“让静安给我看看就好了。静安你陪我回去吧。”
顾若离就站了起来过去扶着方樱,和众人告辞出了坤宁宫,方樱低声道:“这两天觉得肚子坠坠的,张嬷嬷说要生了,你给我看看。”
“我看看。”顾若离就摸了摸她的肚子,笑着道:“已经入盆了,确实是要生了,这两日你自己多注意一些,身边千万不要离了人。”
方樱点头应是,又紧张的道:“都说生孩子疼,我一想到就怕的不得了。”
“怕不怕的,总要过这一关。你心态放平点,想着但凡你退缩一点,孩子可就要多在里头待一刻,对于他来说就又多了一分风险,所以你要勇敢点,一鼓作气的生了就好了。”
方樱噗嗤笑了起来,点头道:“你说的我总觉得你似是生过一样。”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方樱又让人将崔婧容请来,如今宫里头太平的很,柳月虽得宠却越发的乖巧的起来,方樱道:“她当初就算赵正卿送到圣上身边的,如今赵正卿人不在了,她自然要夹着尾巴做人。”
“她人还挺好。”崔婧容笑着道:“昨儿还来我宫里坐了一会儿呢。”
方樱就脸色一沉,道:“她这是知道了圣上年底要充盈后宫,怕这就没了靠山,你离她远点,别被她买了还数钱。”
崔婧容脸一红,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顾若离失笑,和崔婧容道:“你多来凤梧宫走走,和皇后娘娘说说话,她也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崔婧容点头应是,又道:“还有件事,圣上前儿在我那边,说要将年哥儿和柔儿放在我身边养着呢,我没敢立刻答应,只说没有经验客气的推了推。”
“沈橙玉怕是一时半刻都不敢回来的。圣上派了好些人去找,都音讯全无。”方樱冷笑道:“……就跟失了魂一样,我有一回还看见他抱着年哥儿哭,也真是有出息。”
崔婧容吓的不敢说话,顾若离失笑道:“你别吓着贤妃娘娘。”
“你别和圣上卖乖,将我话告诉他。”方樱瞪了一眼崔婧容,崔婧容笑着道:“不该说的,臣妾一律不会多言。”
方樱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御书房中,赵凌将宋己和袁伟昌介绍给赵梁阙认识,四个人聊了许久,待袁伟昌二人告辞离开,赵凌和赵梁阙推心置腹的道:“……王叔离开京城时彼此朕还不懂事,但也知道您文韬武略在京中赫赫有名,如今您能回来帮朕,朕实在太高兴了。”
“微臣安逸多年,这些朝政的事早摸不上手,实在不知从何处下手。”赵梁阙笑着道:“其实圣上也不用微臣,您内阁几位各位,六部的尚书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还有远山,有他在朝中的事,您大可放心。”
赵凌就叹了口气,道:“远山他……有了异心。”
“圣上,此话可不能说,你和他兄弟多年,若是人传出去,岂不是寒了远山的心。”赵梁阙脸色一变,“都是兄弟间,若是有什么误会,大家就说清楚,似前朝那般猜忌生事,可要不得。”
赵凌摆了摆手,道:“朕不是好斗的性子,更不愿意远山如此。以前朕当他兄弟,什么事由他做主和他商量,可是他背过身,将整个朝堂都占为己有不说,居然还在京城左右排兵布阵,朕现在是坐卧难安,就怕哪一天他一挥手,百万大军冲进皇宫。”
赵梁阙听的目瞪口呆,露出不敢置信的样子,“竟……竟有这样的事,远山他真有异心了?”
“确定有。”赵凌就怒道:“朕就发现,他自从和静安成亲后就变了。你刚才看到静安了吧,她看上去单纯,可是心机深的很,不知将远山哄成什么样子,她的医术也不过如此,偏偏到处吹嘘,前些日子失手治死了一人,还差点害了祖母……最后她却是逃脱了罪责,还将责任推到玉儿身上,引得满朝的人都写折子逼着朕杀玉儿……”
赵凌越说越气。
“这事儿……可不好办。”赵梁阙犹豫的道:“远山的权力早已稳固,你牵一发就要动全身,想除了他只有从根本入手,循序渐进的来,要不然他一旦察觉你的敌意,怕是真要谋朝篡乱。”
赵凌赞同的点点头,道:“真也是如此想的,所以这段时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朕是一律不反对。”
“单这样也不行。”赵梁阙想了想,道:“圣上当务之急,还是要培养几位可靠之人,六部九卿并着内阁,决定权都要拿回来。只能一个一个来,先选几个不痛不痒的职位,再慢慢往六部和内阁延伸。”
“王叔说的太好了。”赵凌道:“朕也想过快,可是快要有快的本事,但是眼下朕早就丢了先机。所以只能蚕食一般慢慢来。”
赵梁阙颔首,忧心忡忡的道:“恨只恨我多年未接触朝政,一时听说,千头万绪毫无入手之处,不能帮圣上。”
“您也说了慢慢来,所以王叔您也不用太着急,他只要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就一切都好说。”赵凌道:“还有静安,朕每回只要看见她就会想到玉儿,凭什么朕的玉儿走了,她却能过的这么好,朕心里就跟卡了刺一样,每每想起来就疼。”
“您别急,别急。”赵梁阙安慰着他,温声道:“这些事我们从长计议。”
赵凌点头应是。
赵梁阙端茶喝着,侧目打量了一眼赵凌,目光闪动。
“朕打算让您入都督府。”赵凌就道:“左军都督一直空置着,您去正好合适。”
赵梁阙就道:“这……我才回来,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这事朕做主了。”赵凌很确定的道。
赵梁阙笑着点了点头,应是。
顾若离从宫中回去时,赵勋已经在家里,她过去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不是说今晚圣上要办宫宴,为阙郡王接风洗尘吗。”
“嗯。”赵勋拉着她坐下,漫不经心的道:“我晚点再去。”
她凝眉道,郑重的看着他,问道:“圣上请阙郡王回来是帮他的?那准备给阙郡王什么职位?”
“不知道。但是宗人府比较合适。贞王身体不妥,正好退下来给他让位。”赵勋淡淡的道:“至于别衙门,暂时也没有合适之处。”
顾若离道:“估摸着圣上是不会同意的吧,都督府还空着一个左军都督,我怎么觉得圣上会让阙君王进都督府呢。”
“想进也不是不行。”赵勋回道:“听说袁伟昌的老爹命不久矣,他再夺情可就没有立场了。”
原来他都算计好了。
顾若离松了口气,道:“还是要谨慎一些,他毕竟是君王,至少占了一个名正言顺。”
“嗯。”他牵了她的手,道:“孙刃昨晚去探了对面的小楼,人还没有进的去。说是四处没有窗户,屋顶也封的很死,前后两扇门非常牢固,无孔可入。”
“我让他一早去找周云,打探一下那间小楼的东家。”赵勋也觉得奇怪,那栋小楼太奇怪了。
顾若离就想到昨天的那双眼睛。
“爷!”说着话,孙刃回来了,隔着帘子道:“周大人说,那间小楼的东家是一个扬州的客商,买了后赁出去了,对方是似乎姓毛,但是具体是什么人周大人说他也没有见过。”
“那间小楼是做医馆的,过几日就开业。”
还真是医馆?顾若离满脸的惊讶,道:“难道真是沅江毛氏来京城了?为什么要同安堂对面开。”
有点针对同安堂的意思,难道是要打擂台?
她觉得很奇怪,顾氏和毛氏没有来往。
“我帮你查一查。”赵勋眸色也凝了一分道:“往后你们处事也小心一些。”
顾若离点了点头。
晚上,赵勋去宫中赴宴,晚上就没有回来,听说酒吃完直接上朝了,在金銮殿上圣上果然提出让赵梁阙任左军都督,半数朝臣反对,事情就僵持下来,赵凌有气无处撒,当日下午袁伟昌的父亲就病死在家中。
赵凌当时就摔了茶盅,将袁伟昌喊进御书房训斥了一顿。
第三日,赵凌夺情留了袁伟昌,赵梁阙进了宗人府,宗人令为贞王,他则是左宗正,没什么实权。
赵凌气的病了免了一日早朝,赵勋落了闲在家中歇着。
“师父。”张丙中一早就上了门,顾若离看着他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张丙中就激动的道:“对面那个小楼开门了,门上挂着牌匾,沅江毛氏。”
真的是毛氏,顾若离问道:“见到东家了吗,可有人来同安堂递帖子?”
同行开门,且她又是司医,新开的医馆例是要来报备的。
“没有。”张丙中道:“他们还在门口挂了门帘,世上杂症无一不可治,治不好分文不收!”
好大的口气。
“走,去看看。”赵勋起身,陪着顾若离去了同安堂,两个门正对着,毛氏医馆静悄悄的开了业,门口有许多百姓好奇打量着,也有胆大的进了门。
但是不见一个医馆的小厮和大夫出入。
依旧很神秘。
“我去看看吧。”张丙中好奇的心痒难耐,顾若离摆了摆手,道:“先等等再说。”
张丙中就哦了一声,看到门口有辆马车,随即从车里下来一行妇人,穿着打扮都很富贵,他好奇的道:“那些人是去看病的吗?”
“是真王府的马车。”赵勋负手立着,道:“下来的人是老贞王妃和贞王。”
顾若离微讶,就想到老贞王妃帕金森的手,看抖的程度患病应该有几年了,难道是打算去毛氏看病?
“看样子应该是。”杨文治从轿子里出来,也站在了门口,凝眉道:“老贞王妃的病我也听说过,想根治不容易。”
顾若离赞同的点了点头。
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进去,居然就看到老贞王妃和贞王出来了,今后进去半个时辰不到,张丙中道:“这是抓药开药了吗,我去看看。”
话落,他跑了过去,好一会儿才跑回来,失魂落魄的道:“师父,老贞王妃的手不抖了。”
“不抖了?”杨文治一脸的惊讶,“怎么会。”
不可能做得到。
顾若离眸色凝重,看来,毛氏立足与其他四家鼎力,不是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