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了。”
姜夙兴回头看了一眼黑眸沉沉的顾白棠,提醒他不要擅自行动。
浮云渊位于云巅之上,姜夙兴登山上行,一路走来,四周雾气朦胧,葱郁的绿树穿插在白云之间一般。
耳边始终有笛声幽幽,清扬悠远,随着长风响彻幽谷。珊瑚领路走的极快,姜夙兴跟在她后面,只盯着前方的红影闪烁飘忽,跟起来颇费了些脚程。
片刻之后,眼前树木消失,来到一方空旷之地。姜夙兴抬头一望,一座亭台楼阁空悬于白云之上。一道雪银色的背影立在阁楼的亭中,高挺修长,有几分熟悉。姜夙兴微微眯起了眼睛。
“小掌教,请吧。”珊瑚说道。
姜夙兴往前走了两步,发现那悬崖之前有玉白色的石头漂浮在空中。他试着踩上去,那石头便直直往下坠落了几分。姜夙兴心下一落,运起功力平衡自身,才堪堪稳住身形。
再往前看,白云遮蔽之下,果然还有别的玉石浮在空中。有了心理准备,这次姜夙兴再踩上去就顺畅了许多。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走完在这空中浮玉的道路上,后背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呼!”
终于登上了浮云渊,姜夙兴不由长呼一口气。这浮云渊共有三层,姜夙兴先在门外拜了拜。
“晚辈姜夙兴,前来拜见真人。”
他低着头等了片刻,回应他的只有清幽的笛声。
姜夙兴便推门进去,入目的是一片古檀色的书柜和座椅,墙上挂着山水字画,案几上摆着棋盘和书目。
这看起来就是一个寻常读书人的屋子。姜夙兴心下暗暗猜测着这位东阳真人的脾气和性情,忽而他眼神一闪,瞧见了那挂在书案后面的墙上的一副人物画像。
那画像上画着的人物一副侠士风范:青衣布衫,细眼长眉,面容清俊秀雅,笑容端丽。盘腿坐在石台上,身前摆了一张造型独特的古朴长琴。画中人弹琴的姿势肆意悠然,仿佛人耳边就响起了一阵古老绵长的琴音。
姜夙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即便是他一时发懵认不出画中人的样貌与自己七八九十分相似,也能一眼认出这人所弹奏的正是伏羲琴。
耳边笛声悠长低语,恢弘大气之中,不免又如泣如诉,哀怨连连。
姜夙兴这时才将目光移动到画中的其他景物上,只见在弹琴男子身处于一片梨花之中,在他身后远处的一株梨树下,似乎隐约站了一抹人影。因画的模糊,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大概推测出此人是在吹笛子,但是却离着弹琴人很远的地方。
姜夙兴越发蹙起了眉头,若是他没看错,这画面上的地址,应该是在西城英帝宫前的那条迎宾大道上,那里种满了梨花,铺天盖地。
可是这画中人是谁?画中人弹着伏羲琴,样貌又与姜夙兴如此相似,莫不是姜家的先祖?
而那立在远处吹奏笛子的人……
姜夙兴眼眸凝重,他大概是猜测到为什么这位东阳真人会对他出手相助了。
这般想着,姜夙兴迈步走上楼梯,一路来到三楼。
凉亭里立着一个人,穿了一身银雪的长袍,一头乌黑的长发柔软地垂在腰间。那人正在专心致志地吹奏着笛子,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姜夙兴的到来。
姜夙兴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虽然他眼下有万分紧急之事,可是他心中明白不能急躁。眼下已有了迹象可以拿下这位东阳真人,是以他更要拿出极度的耐心来等待。这种情况下,要让对方的主动出击,他才不至于被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夙兴也渐渐听那笛声入了迷。人常说身临其境,听着这美妙的笛声,姜夙兴也恍然看到了一位仙风道骨的高人,身形茕茕的行走在广阔天地之间。纵然清风明月潇洒自如,却也孤独寂寞,没有一处安歇之地。
这大概就是修行之人的寂寞吧。
姜夙兴沉浸在这悠远中,连那笛声何时停了都不晓得。
那人停了笛声,慢慢转过身来,瞧见一个紫衫白衣、细眼长眉的青年立在身后,竟然身形一抖,手中的笛子都掉落到了地上。
一路滚滑,掉到了亭子中间。
姜夙兴一愣,醒了。他看见这东阳真人的正面,先是微微吃惊。接着便看到亭子中间的笛子,姜夙兴走过去,捡起那笛子,双手呈上奉了过去。微低着头,也不说话。
东阳真人,不,应该说雪垢——
雪垢伸出一只手来,修长苍白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颤抖。
他从姜夙兴的手中接过那墨绿色的弟子,然后便揣进长袖之中。
“晚辈姜夙兴,见过真人。”姜夙兴又是一拜。
雪垢似是颤抖着叹息了一口气,姜夙兴不敢抬头直视,唯恐自己冒犯了他。
“罢了,你起来吧。”
雪垢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开口道。
姜夙兴这才直起身来,眼观鼻鼻观心,一派端正祥和,不发一言。
他越是这般,雪垢却仿佛有些坐立不安,明明已经坐下,却又不知为何站了起来,看了姜夙兴一眼,催促道:“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这掌教再这么站下去,西城五万弟子都快被淹死了。
姜夙兴自然明白这一点,他也不说别的,深深一拜,道:“请真人助我,救我城中弟子于水火。”
“你不就是要开启另外十一处通道吗?”雪垢说道,“只要你答应我三件事,这另外十一处通道,我可以帮你打开。”
姜夙兴微微抬起头,“敢问真人,是哪三件事?若是我不能办到,又当如何?”
听他此言,雪垢似乎是急了,“你是西城掌教,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真人莫恼。”姜夙兴连忙笑道,雪垢这个样子,可真不像是一个道行修为已到化神期的高人。
“晚辈不是说话不算数,只是真人若到时候狮子大开口,让我做一些我不能做到之事,或者让我百般为难,我岂非被动?”
“那你的意思是,若是我为难你,你就不答应?”
“这……”姜夙兴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无限忧愁。雪垢紧紧地盯着他的面部神情,生害怕错过一丝一毫。最后只见姜夙兴无奈一笑,低声道:“即便是为难,只要是你想让我做的,哪怕刀山火海,我也只能舍命而为。”
话一说完,姜夙兴自己浑身都麻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约莫是脑子旷了,竟然用这种话来诓一个修为年龄堪比他祖宗的人来。
雪垢却是怔了怔,他虽戴着面具,可看得出他眼中凝出水润。似是凄然一笑,低头,声音沙哑道:“你果真是姜家的后人,好听的话信手拈来……”
他声音如此寂寥伤心,让姜夙兴后悔不已。雪垢虽然道行高深,不问世事,但竟然是一颗赤子之心,这般脆弱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