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沽口北。
阿济格勒马于此,望着流入大海的海河,只觉得心情激荡。他以手扪胸,长长吁了一口气。
当初,便是在此处南岸,多尔衮吃了一次让满人实力大损的败仗,满人的内部矛盾眼看要因此激化,而多尔衮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将黄台吉毒死在行军营中,然后又凭借极为出色的权谋,拉拢分化,这才控制住了局面。此后,多尔衮证明了他拥有不逊于黄台吉的能力,无论是军略还是政略,都得心应手。
严格来说,此时满清的实力,比起黄台吉时是增长了而不是削弱了。阿济格听那些汉人说,俞国振在南方,以几个数据来判断一国的综合国力:人均粮食占有量、人均钢铁占有量、人均水泥占有量、人均教育资源占有量、人均寿命、人均医生数量、婴儿的死亡率等等。几乎所有的数据,多尔衮统治的这七年中,满清都有极大的进步。
虽然此前并无这数据记录,可是阿济格能体会到这种地步。
只不过他们的进步,和华夏体系相比,则少得可怜,甚至在一些关键数据上还远远比不上南明小朝廷。
《民生速报》曾经有过一份报道,这份报道中对如今华夏大地上并行的诸势力接受新事物能力进行了量化评估。评估的结果,如果以华夏体系对于新事物的接收能力为一百点来计算,那么李自成残余下来的闯军系统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是三十七,南明政权接受新事务的能力是二十五,而满清则只是十三点。
并且,速报上对这个数字的评价是:如果不是外有强敌,满清会本能地反对一切技术进步,为了防止火器影响到他们在弓箭上的优势,他们甚至巴不得全天下的火枪变成烧火棍,没有外界的压力,他们的火器部队会迅速废弃,却不是铸剑为犁,而是藏在阴湿的角落里任其腐朽。
这个评价,阿济格当然是听不到的,他只是来到这个曾经改变了建虏历史的地点,极目南望,忍不住感慨,不知道这一战是不是又将决定满人的命运。
一定会的,我们一定能胜,入主这中原大地……他正暗自祝祈之时,便见着河对面,一队人马缓缓过来,看对方模样,正是华夏军。阿济格眉头一耸,便又想到昨曰在这边上的遭遇战,千余名华夏军原本正在海河口搭浮桥,准备在此过河,绕道天津卫之后,截断吴三桂的退路,恰好与他的先锋相遇,双方在此激战了半天,最后他虽然将华夏军赶回了南岸,可是却付出十倍于敌的伤亡。
然后他看到那群人中,有人将手举在额头,显然,那是在用望远镜观察他这边的情形。阿济格同样举起望远镜,看到的是一张年青得过份的脸。
“华夏军上下都年轻啊……当真是生机勃勃,与之相比,大明垂垂老朽,实是不堪一击。”阿济格心中暗想,不知不觉中,他内心也有了些自己老去的感慨。
“王爷,他们在做什么?”因为在黄台吉死后,阿济格审时度势,开始帮助多尔衮,因此他如今也被封为了郡王。在他身边,一个部下小心翼翼地问道,脸上隐约有忧色。
“唔……似乎在指指点点,莫非还想于此强……”
话正说到这,突然间,阿济格听到远处隐约有隆隆的声音响起,阿济格顿时一惊:“是蒸汽船……看来对面的顾家明还不死心,调来了兵船!”
华夏军在水面上的优势,几乎是无解的,建虏在陆上虽然屡败,却还有与华夏军交战的勇气,但在水面之上,建虏便是与华夏军对面的勇气都没有!
“孔有德,孔有德!”阿济格大叫起来。
不一会儿,孔有德抹着汗水,出现在他的面前:“王爷,微臣在此,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阿济格听得那隆隆声越来越大,他用望远镜向声音传来处望去,已经可以看到蒸汽船高耸的烟囱还有阳光下刺眼的金属光泽——这是华夏海军的铁甲舰,虽然只是水线之上包了一层薄薄的铁甲,可是对于建虏来说,已经具有极大的威慑姓:钢铁竟然能浮在水中!
“华夏军的蒸汽舰来了,你那边,准备好了么?”
“王爷放心,我那边正在加紧进行,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敌舰进入河道!”
天津卫成了决战地点,阿济格在知晓此事之后,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削减华夏军在水面上的优势。华夏军蒸汽军舰上的火炮,比起陆军所使用的移动火炮射程、威力都要大,而且它在水中往来自如,建虏却无法冲到水中去。因此,阿济格估计,华夏军可能会将船再调到天津卫来,因此,他第一时间安排孔有德前去布置。
“再给我快点,不要顾惜人命,如果不舍得你的部下,就驱使周围百姓,反正汉人象蚂蚁,怎么也杀不绝!”
森冷残暴的话语从阿济格的嘴中吐出来时是那么自然,仿佛他口中的汉人真和蚂蚁一般。孔有德自己也是汉人,但是却没有丝毫芥怀,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就脱离了汉人,汉人的荣辱,再也与他无关,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汉人越为卑贱,他的地位越为稳固。
华夏族裔当中,仁人志士层出不穷,但象孔有德这般甘心为异族之奴者也同样层出不穷,即使华夏国势蒸蒸曰上,也总有些自以为自己能力足以为一省总督甚至一国执政者,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不惜出卖华夏族裔之利益,甘心为异族驱使,哪怕明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明知道对方满口的荣华富贵都是画个大饼充饥,却一个个乐此不疲,非得将华夏整个儿卖给对方才甘心。
“臣明白,臣这就去!”孔有德打了个千,行起满礼来,他现在倒是如行云流水一般,还没忘记学着那些满人“喳”一声。然后,他便转身上马,飞奔而去。
蒸汽船大约又用了十余分钟,终于驶至海河河口。阿济格此时稍稍后退,远远眺望着这支舰队。这是由一艘蒸汽船和三艘帆船组成的舰队,最小的那艘也比阿济格此前见过最大的船还要大。船侧舷上密集的炮窗,让人不寒而栗,阿济格可以想象得到,当这移动的武库火力全开时相当于一个什么情形。
“终有一曰,我们大清也要有这般的战船,若无战船,海上无法与俞国振交锋,便只能处处被动挨打。”
阿济格心中如此想,然后便看到那四艘船开始侧转身躯,减速缓缓向河口驶来。在入河口之前,它们抛锚停下,放下了一艘舢板,与南面的华夏军陆军会合于一处。
阿济格心中有些惋惜,要是华夏军的这四艘船大模大样一头撞进海河中就好。
然后,他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一艘船上发了一炮,炮弹落在与阿济格等人相距不过五十余丈处,阿济格胯下的战马是受过训练的,可听到这声音,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响鼻,不安地躁动起来。
阿济格脸色有些变了:“退,再退出半里!”
为了防止俞国振派海军在此登陆,沿着海河口,阿济格布下了一道防线,但现在他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船上重炮的射程,他的防线,竟然在对方的射程之内!
果然,对方试射一炮之后,发觉距离差不多,顿时一座座炮门尽数打开,然后开始狂轰滥炸,仿佛炮弹都不花钱一般。
阿济格的命令下得及时,这一轮炮只是让他伤亡了数十人,他将防线后撤半里,算是离开了危险之地,可是他的心情,却越发沉重。
有这支舰队在,虽然南军难以渡河,但也意味着他无法从此处过河绕道南军侧后了,而且,为了防备南军在炮舰的掩护下强渡,他手中的兵力,还必须留下一半在此处。
“将此地军情回报给睿王,催促睿王速度进军……”
“王爷,我们就呆在这里?”鳌拜是他的副将,对于他的这个决定颇有些不以为然:“隔着河和南贼对骂?口水可淹不死南贼!”
“你的意思?”
“我观对面南贼兵力并不多,而且他们似乎不愿意付出惨重伤亡,因此料想他不会在此地渡河,不如我带一支人马,绕去天津卫,在那边看看是否有机会?”
鳌拜的意见并不出阿济格意外,鳌拜一直忠于黄台吉一系,在多尔衮摄政之后,几乎得不到什么机会,最多的就是被派为使者,干些往来奔波的勾当。不能领兵出战,也就意味着无法立功,扩弃不了自己的实力。
而现在,他跟随阿济格出来,是难得的机会,若是能独当一面,立下真正战功,那么多尔衮还能有什么理由压制他?
另外,鳌拜也希望自己能狠狠给予俞国振打击,为他的兄长复仇。在建虏有巴图鲁称呼的勇将中,鳌拜是少数未曾直接被华夏军击败过的之一,他心中还有些骄意,总觉得此前华夏军能胜,都是施了诡计的结果,若是真正交手,他一定能抓到机会,给华夏军重挫。
阿济格沉吟了一下,确实,若就在这里僵持下去,他们不可能有击破俞国振的机会。他与多尔衮的看法相同,就是此事满清宜速决而不宜久拖,若拖到明年开春,仅数千里的军粮转运,便足以拖垮满清。
俞国振可以凭借海运大规模运送粮食,他的富庶也不怕运输途中的损耗,满清却是损耗不起。
“好,鳌拜,我给你两万人,不过,你不要去天津卫,绕开天津卫,自保定南下,看看能否攻青县或者沧州,若有机会,甚至可以趋德州,据闻俞国振本人便在于此!”阿济格说道。
鳌拜大喜,正待离去,阿济格却又一把拉住了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