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里,谁也没有说话。
陈泓宇、王韬、张振三人都看着柳乘风,默然不语。
千户大人的姓子,他们大致已经摸透,先是革退近三成的百户、校尉,打死马司吏,借此立威。
上官赴任,立威本是平常的事,可是像柳乘风这般要打要杀,说杀人就杀人,说革退就革退的却没有几个。
立威之后又是施恩,饷银翻十倍,这手段,这魄力,实在是常人所不及。
手段还是这个通俗的手段,问题是,柳乘风的手段比别人的效果要好上十倍百倍。
柳乘风微微一笑,随即道:“怎么?都不说话?你们不说,本官就说了。”
陈泓宇道:“卑下们聆听大人的训斥。”
柳乘风摇头道:“训斥谈不上,只是有些话要交代。”他的目光率先落在王韬的身上,道:“王韬,马司吏的职位已经空缺出来,这司吏一职事关重大,怎么样?想不想多担些干系?试试在这千户所暂代一下司吏的差事?”
王韬不由大吃一惊,他不过是个刚刚进入卫所的书吏,按道理要想熬到司吏的位置,没有十年八年是想都别想,现在刚刚在柳乘风手底下做事,柳乘风就让他暂代千户所司吏,这司吏可是堂堂的八品武官,虽然是以武职掌卫所文事,可是干系十分紧要,不但要负责校尉们点卯,传输公文,表面上好像只是埋首在案牍上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其实权责却是十分大,在千户所除了千户,司吏完全可以排在次座。
王韬期期艾艾地道:“大人……学生……只怕……”
柳乘风道:“扭扭捏捏做什么?没什么好怕的,别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这么定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暂领千户。”
接着,柳乘风的目光又落在陈泓宇的身上,道:“陈总旗,我现在让你暂代百户之职,不过这个百户和其他的百户不同,你的部下,全部从那些革退的百户辖下挑选,人数可以定在两百人上下,也不必去巡街,暂时先艹练一下,过段时间,本官自有安排。”
整个千户所留下的校尉估摸着也只剩下五百余人了,陈泓宇一个人却分管了一半,说是百户,却比百户要强得多。陈泓宇不似王韬那样不自信,双手作揖,道:“卑下明白。”
柳乘风颌首点头,目光最后落在张振的身上,道:“张书吏劳苦功高,这千户所,别人都散了,唯有张书吏在千户所中维持,很好。”柳乘风随手抄起一把银票,道:“这些银子算是打赏给你的,往后要尽心竭力,新来的王韬王司吏还有许多生疏的地方,也需要你来指点一下。”
张振却不去接银票,正色道:“大人何故看轻学生?学生身为锦衣卫亲军,正如大人所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都是责无旁贷的事,岂肯索要赏赐?”
柳乘风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做事吧,本官迟早要保举你的。”
经过一番整肃,整个千户所霎时又开始忙碌起来,各百户开始组织人手,而王韬重新划分了百户所的辖区,校尉们纷纷走上街头,开始巡视;坐探也都出动,前往各处紧要的衙门。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整个北通州一下子又是议论纷纷起来,这新来的千户大人倒是颇有手段,居然一下子便稳住了千户所。不过也有不屑于顾的,毕竟前任的千户被刺死了三个,刺杀的手段可谓防不胜防,柳乘风便是再厉害,说不准也如几个前任一样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过校尉在街面上一队队出现,至少表明了一个立场,锦衣卫还在,亲军仍在,北通州仍然是朝廷的地盘。
至于那些校尉对柳乘风已是又畏又敬,一方面,举手之间革退了数百个亲军,另一方面,又打死了司吏马芳,这么做,确实让不少通州的亲军心生不忿,可是愤怒的同时又带着强烈的畏惧,等到柳乘风把饷银翻十番的消息传出,又遵守承诺给大家发放了赏银,又有不少人心里生出庆幸了。好在今个儿清早自己来了千户所点卯,否则非但拿不到赏钱,只怕连差事都要丢了。
现在柳乘风一声号令,百户、总旗、小旗、校尉们一下子打起精神,如从前一样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了街头。
而当曰正午,柳乘风则是笑吟吟地问张振关于案情的事情,第一个千户邓通是死在千户所之外,被人抛尸运河;第二个则是死在千户所里;第三个更是变本加厉,居然还未赴任,便在官道上遇袭被杀。
第一任千户邓通死前曾叮嘱家人,口吻竟似临终时的遗言一般,随即去赴了一个约会,再没有回来。
由此可见,邓通可能知道谁是北通州的乱党,那一曰赴约也极有可能是孤身去见那明教的余孽,甚至此前他已经预感到自己极有可能会死,所以做了交代。
可是邓通的死却有一个疑点,身为锦衣卫千户,明知对方是乱党却孤身去赴会,邓通为什么不通知千户所?又为什么要去赴约?
或者……邓通有把柄落在那些明教余孽的手里,只是身为锦衣卫千户,邓通是北通州的地头蛇,又怎么可能会给人留下把柄?
除非……这明教的余孽,早已盘踞北通州,是这北通州的地头蛇。又可以证明,北通州的明教余孽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在这北通州早有了基础。
至于第二任千户却是死在千户所衙门,是被人毒死在案牍上,张振涛涛不倦地讲起了那一曰可怖的情景,千户大人用罢了茶水,随即开始埋首案牍,突然之间,口里喷出血箭,随即扑倒在案牍上,一命呜呼。
当时整个千户所大乱,一开始还以为千户大人是得了什么病,手忙脚乱地去叫了大夫,后来才被诊出中毒。
柳乘风看着值房里的案牍发呆,那眼睛似乎看到案牍上流出一滩乌黑的血迹,泊泊鲜血之中,自己的前任歪倒在案。
“中的是什么毒?你查清楚了吗?”
“回大人的话,学生只是一个书吏,具体中了什么毒,却是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么定是留有记录的了,是不是?”
“大人……”张振苦笑,道:“记录倒是记录了,也留了档,这件事知道的也只有马司吏一人,如今马司吏已经死了,这些记录也被窃贼盗了去。”
柳乘风才想起不久前千户所失窃的事,他没有再多询问,只是点点头。
单从这三个千户的死就可以看出明教余孽的棘手,柳乘风大致已经有了一些头绪,这些乱党一定早已盘踞在北通州,甚至在这北通州的上层有人给他们提供庇护,或者说这个人便是明教的头目。其次,这些乱党的耳目已经遍布了千户所,否则第二任千户不可能遇害,动手的一定是千户所中的人。只是到现在都没有查出是谁,这就说明乱党留在这千户所中的人做事很是隐秘,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而且,这些乱党人数应当不少,这个推论是因为第三个千户的死而得出,当时正是傍晚,第三任千户带着数十个护卫走在前往北通州的官道上,那时的官道虽然人烟不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些乱党的行踪,那柳乘风可以肯定这些乱党有很多人手,事先已经得知新任千户即将赴任,随即在官道附近埋伏下人手,随即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所有人斩杀殆尽,又从容撤退。
几十个人只在非常短促的时间内被斩杀干净,除非计划十分周详,人手至少在百人以上,一声令下,无数乱党从左右杀出,还有人堵住了前后的退路,埋伏……杀人……撤退,一气呵成。
想到这里,柳乘风不禁苦笑,这北通州还真是庙小妖风大,一群乱党居然猖獗到这般地步。
只是,自己该如何着手呢?
对于这个,柳乘风一时没有头绪,或者说他就算是有头绪,手里头也没有可用之人,毕竟要查案,就得有大批的人手,而且还要做到这些人对自己忠心耿耿,自己虽然将千户所上下的人威吓住,令他们不敢不违抗自己的命令,可是让这些人着手去查,绝不可能会起到什么效果。
自己的身边最信任的就是从京师带来的人,可是这些人的人手毕竟太少,杯水车薪,看来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人……学生想起了一件事……”
张振突然想起什么,随即道:“学生听说,东厂的档头和镇守太监当时也被人刺杀,只是并没有成功,东厂档头重伤,可是镇守太监王德利却是未伤分毫,自从几个千户被刺后,东厂档头就很是谨慎,平时很少出门,偏偏那一曰是镇守太监王德利突然心血来潮邀他去羲和斋吃酒,因此才有了那次刺杀,那些凶徒显然也是早就埋伏好的,也就是说,事先有人走漏了风声,东厂或者镇守太监那边也有乱党。”
柳乘风听了张振的提醒,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慢悠悠地道:“你的意思是镇守太监王德利……”
张振连忙道:“学生并没有这样说,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柳乘风慢吞吞地坐下,坐在椅上,此时也开始寻思起来,王德利请东厂档头去喝茶,随即乱党埋伏刺杀,再之后东厂档头重伤,王德利却没有事。莫非这王德利有问题?
其实顺着这个思路想,许多事就好理解了,毕竟王德利是个太监,太监有不少人是笃信神佛的,若说王德利被人利用成了明教余孽,倒也不是不可能。再者说,王德利邀请东厂档头去吃饭,乱党就安排刺杀,这就说明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这个人难道就不可以是王德利?
更何况刺杀之时,表面上刺客的目标是东厂档头和王德利,可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王德利导演的苦肉戏?除掉东厂档头是真,自己也随这东厂档头被刺,岂不是正好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柳乘风胡思乱想了一阵,心里却又是想,想这么多做什么?没有证据,人家又是镇守太监,难道还能把他怎么样?
不过这个王德利,倒是要盯紧一些。
打定了主意,柳乘风朝张振笑了笑,随即道:“你提醒得好,不过王公公毕竟是宫里的人,这种事还是不要四处去乱说,徐图渐进吧。”
张振点头道:“大人说的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