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馆的后院里,工匠们开始忙活起来,字模都是现成的,不过这是活字印刷,要印刷之前,还得排版,再刷上油墨,准备好纸张。
邓文那边已经开始校稿,挑了十几篇的文章和故事,便交给工头,工头开始排字,这样的工序很耗时间,没有三四个时辰也做不完。好在工匠都是高价请来的熟手,做起事来倒也井井有条,柳乘风只需坐在边上喝茶就是。
又过了一会儿,朱厚照便来了,当柳乘风接过王恕的文章,仔细端详了片刻,不由拍着大腿,道:“好一个激昂的文字,要发财了。”
人家文字激昂,却和柳乘风发财有关系,围在柳乘风身边的人都是一头雾水,柳乘风掸了掸手上的文章,将邓文叫来,交给邓文道:“头版就印刷这个,一个字都不要更改,署名是吏部尚书、太子太保王恕王大人。”
邓文看了这文章一眼,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是学程朱学的,对王恕的文章很感冒,不过他毕竟是商人,知道在商言商的道理,应了一声,便去吩咐人校对了。
“师父,咱们这邸报什么时候能印刷出来?”朱厚照精神奕奕地问。
柳乘风道:“明曰能出第一版,先印两百份试试水,咱们先不急,若是卖得好,就再加印。”
朱厚照不由担心地道:“师父,印这么点儿纸片就能挣银子?”
柳乘风道:“一定能赚,不但能赚,还能大赚,往后殿下若是没银子用,就吃这报馆的分红就是了。”
听了柳乘风的话,朱厚照眉开眼笑,他虽然贵为太子,可是每个月的银子都是固定的,换做其他的太子倒也罢了,内库拨出来的银子总是足够开销,可是朱厚照却是花银子如流水一样的人,没钱的时候就只能向自己母后讨要了,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去得多了总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他一向自认自己已是男儿大丈夫,世上哪里有男子汉大丈夫还向母后讨要的道理?
若是报馆这边真的能赚钱,这就等于是给朱厚照一个源源不断的钱袋子,往后再也不必为这些事发愁了。
柳乘风心里也在笑,朱厚照这个人,他多少已经有了点儿了解,这个人脾气古怪不定,自己这个詹事府洗马单凭那空穴来风的所谓王八拳是不成的,早晚也有被识破的一天,要想拉拢住这太子,就要与他有共同利益,若是报馆开成了,只要这太子殿下还缺银子,就得仰仗着他柳乘风。
而且报馆毕竟是一个犯忌讳的事,没有坚强的后台做后盾,这生意要做下去也不容易。
等了一会儿,第一份学而邸报总算印了出来,邓文亲自拿来给柳乘风看,柳乘风看到这油墨印刷而成的文字,不由得有些激动,这一笔生意对自己事关重要,他一字字地从头版开始看下去,一直看到最末版,这时代的邸报和后世的报纸虽然相差甚远,油墨有许多不清晰的地方,可是这份邸报,却已经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了,甚至在印刷和纸张上,比市面上的其他书籍要好得多。
邓文看了柳乘风一眼,对柳乘风道:“东家,一份报纸打算定价多少?”
柳乘风心里早有计较,现在这报纸并不是供应给寻常人,真正购买的以读书人为多,说得难听一些,就是奢侈品,正如这时代的书籍一样,价格自然不能低,柳乘风想了想,道:“五十文,不能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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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位于文庙的青云茶肆已是高朋满座了,与那些寻常的百姓不同,这时候天色虽然大亮,可是寻常的人起得更早,开始为生计奔波;可是对这里的常客来说,这青云茶楼一面靠着文庙,一面与不远处的各衙门群落相邻,国子监距离这里也不过两柱香的时间,是最清雅的所在,不少读书人闲来无事的时候总是会来这里坐坐,也不必刻意邀上朋友,到了这儿,往往都有几个面熟的,大家凑在一桌,饮茶谈玄,亦或是文思泉涌时,脱口出几句诗词,以助茶兴。
这里的茶博士也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知道能进这里来的都是清贵的秀才、清客,虽说不至于一掷千金,可是身份却是与众不同,多少都有点儿傲气,茶博士们一见有客到,就会笑呵呵地提着茶壶过去,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会露出市侩的笑容,只是问一句要些什么糕点,待客人点了糕点,便从容而去。
对书生,茶博士已有了自己的办法,越是阿谀,反而被他们瞧不起,不卑不吭,虽然同样遭他们漠视,却不会导致人的反感。
这里与其他闹市比起来,要清静得多,就算是坐在这儿的茶客,也都尽量地不弄出声音,低声交谈,等到文庙那边的钟鼓传扬出来,此时已过了辰时了,茶客也开始越来越多,尤其是在这二楼的雅座,一个个茶客默默的鱼贯进来,随即目光一扫,寻到几个面熟的朋友,便大剌剌地走过去,相互作揖示意,再寻个椅子就坐。
不过这茶肆也并非是什么时候都这般安静,一盏茶功夫过去,从楼梯间里上来一个摇着白扇、身穿道服的干瘦老人时,几乎所有的茶客都被这人的目光吸引,随即,一个个人站了起来,纷纷朝这人作揖,闹哄哄地道:“松山先生好兴致,今曰也来饮茶吗?”
“先生不在内东城的清馆谈玄,今曰怎的有这雅兴来这等地方。”
“先生好,学生有礼。”
……
这些人七嘴八舌,一个个笑容满面,可见对这叫松山先生的人很是佩服,这叫松山先生的只是朝他们颌首点点头,压压手示意大家随意,随后目光在茶座中一扫,寻了个空位置坐下,与他相邻而坐的几个茶客立即露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一个去给他斟茶,另一个低声问候。
松山先生只是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口茶下肚,才显得兴致盎然起来,道:“这茶好。”说罢咂咂嘴,开始与身边的请客谈论起诗文来。
他妙语如珠,每每让身边的茶客叹服不已,一副受教状,令得远处的茶客纷纷侧目,再不肯彼此交谈了,多是竖着耳朵听这松山先生的话。
正在这时候,却是有个稚童上来,以往这个时候,也会有些乞讨、卖唱的人上来讨几个铜板,最稀奇的是这茶肆的主人居然并不驱赶,茶客们也早已习惯,泰然处之。事实上这也是此间主人招徕客人的手段之一,让一些不算太脏的人上去乞讨,也给了这些清贵茶客打赏几文钱让人刮目相看的机会,打赏了钱的请客赏钱拿出来,便自觉地有了光彩,连喝茶的劲头都添了几分。
这少年不过十一二岁,身上还算干净,乌漆漆的眼珠子在人群中转了转,带着一种深谙世事的机灵。不过这少年竟是没有乞讨,他的身上披着一个大袋子,咳嗽一声之后,少年扯开了嗓子道:“新鲜出炉的学而邸报,国子监秦博士亲自撰文,更有国子监学子的文章,五十文一份,要买的请快。”
这少年这么一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少人不禁皱起眉来,连那松山先生也都闭上了嘴,淡淡地朝这少年瞥了一眼。
邸报这东西,大家都知道,看过的人也不少,都是朝廷最新的圣谕以及官员升赏、责罚的新闻,有时还有礼部的一些训诫,可是学而邸报是什么,大家却是一头雾水,更何况五十文一份,这就有点儿离谱了,毕竟五十文的价值不低,便是猪肉也能买上七八斤,就这么点儿小纸片,跟邸报一样的东西,也能卖这么高的价?
不过方才这少年提及到国子监,倒有一些人动容了,国子监乃是大明至高学府,里头的大儒自是不少,就比如那秦博士,也是京城之名的大儒之一,文章这东西有的人弃之如敝,可是对这些读书人来说,在这信息贫乏的时代,若是能看到一些大儒的好文章,是很受益匪浅的。
只是……五十文还是太贵了,大多数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表示并不感兴趣,却也有人开始犹豫起来,心里正在取舍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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