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看到笼中跳动黄鹂鸟,人群中爆出一阵喝彩声,方桌一边摆着的空盘里噼里啪啦的有铜板丢进去。
铜板与铁盘碰撞声却不曾让老者分了一点神,老者手提鸟笼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挑拨了两下黄鹂鸟,才将鸟笼收了下去,“飞鸟总是恋回笼,今儿个活计已告终,万水千山行路远,多谢诸位捧人缘。”老者双手一拱,弯腰作了个揖,就要作结。
“别呀,还没看够呢。”
刚看了一个戏法就要收摊,围观众人显然看的不过瘾,有人趁机起哄高喊,“再来一个。”
“戏好不在多,一日饭也养不得满家活,看官若是没看够,它日此地再会我。”老者嘿嘿一笑,深鞠一礼,显然没有了再动手的打算。
众人听老者说明日此地再会,知道老人是在洛水桥讨营生的。洛水桥上多怪癖已传了非一日两日了,这里规矩不同他处,众人虽不尽兴却也不好再强求,只得散了开去。
见围观人群散开,老者才走到铁盘前,美滋滋的将铜板一个个捡到手中。
“请问师父几日出一摊?”见围观的人都散了,君兮上前两步,谦和的问。
“公子耳灵。”老者正低头拾着铜板,闻声抬起头来,一脸的和蔼笑意,眼角堆了几层褶子。
君兮浅笑算是应了。
老者方才念的打油诗,说的是它日此地再会,这个它日是个虚词,却显然不是明日。老江湖游走江湖,最爱的就是用这种小把戏逗弄人。
她之前在丰州时就曾遇到过一个这样的彩立子,其实彩立子也不会很多戏法,变来变去也就那么几样。
彩立子说到底耍的不过是一些障眼法而已,所以他们一般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四处行走过活,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待。丰州那个彩立子是因为与青楼的姑娘落了情,才长留了一阵子。
时间久了,他手底下那几个戏法君兮早就看的腻了,吸引她的是彩立子的隐话。
许是变戏法的都爱捉弄人,他们说话讲究一个隐字,即句句藏拙,字字带勾,想看他的戏法还要先破了他的字谜才行。
那一阵子,君兮寻到了好玩的,天天跑去凑热闹,不看戏法只听他念那些个隐话,回去后把彩立子的话翻过来调过去研究个透,每次都能准时到达他变戏法的地儿。
彩立子见每次换地都能被君兮找到,君兮又不看戏法,知道自己的手艺已经被看的透了,脸上挂不住,最终抛下青楼里相好的姑娘灰溜溜的走了。
相比较那位,眼前老者隐话说的却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过老者的手艺比之高了一大截去。
至少他今日耍的这个,君兮看上这一遍并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段氏手艺,三日出一摊。”老者伸出三根手指来。
“何时出摊?”君兮又追问。
“日落西山,天微暗。”老者笑眯眯的答。
“准时恭候。”君兮颌首应声。
老者闻言,笑而不语。
“原来你喜欢看变戏法啊?”李令月听君兮的问话是还要来看的意思,凑上前来笑嘻嘻的问。
“你不做衣服了?天色一暗下来,铺子可就都关门了。”君兮未答李令月的话,斜睨了她一眼,幽幽道。
李令月闻言猛然想起来了似的,一拍脑门,“去。”李令月大喊一声,蹦的一下蹿了出去,一身红衣似一团火焰喷射而出。
君兮看着李令月蹿出去,含笑跟上。
一直在后面站着的沈拓和宫澧看着身前已经收拾的差不多的了的变戏法的老者。
飞鸟已入晴空万里,蓦然回笼根本不合逻辑。能得如此效果定有暗箱操作以障人眼。君兮对此留意,当是与那件久久未能解开的谜题有关系的,宫澧心中暗自悱腹。
一旁的沈拓也注视着老者,他心中盘算的却是该如何把老者这套手艺学会了。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与自己交融,二人转而相视对望了一眼,随即各自扭头,提步跟了上去。
李令月一溜烟的跑到了绸缎铺子,连着试了十几套衣服,大手一挥全都买了下来,把沈拓那张银票找零的银子花了个七七八八才终于喊累了,君兮跟着她东跑西跑,也早已经累的走不动路。
李令月娇生惯养,体力不足,折腾了一大天,好不容易得歇,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直接瘫坐在地,直喊饿。眼看着入夜还有段时间,四人一拍即合,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沈拓安排李令月将买的东西都寄存到了一家竹楼客栈去,随后四人进了一家小酒馆,要了四碟小菜,一盘牛肉,二两薄酒,饱食了一顿。
“哇~”刚踏出酒馆的门,李令月就发出一声惊叹。
吃饱喝足四人再出来时,夜幕已揭。
晚风习习,将夜霾吹散,神清气爽。
漆黑穹宇泼了墨一般黑的匀称,弥天黑盖上坠着点点繁星,闪烁眨着眼,正中央一轮半月高悬。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洛水桥上装点的灯笼都已经亮了起来,灯笼外罩颜色不一,散着灯光颜色也不一,在夜色之下散着柔和的光,灯火之光映在汤汤洛水之上,潋潋光波荡着层层晕光漾散开去。
月光溶溶,微风细细,远山远影,灯光如豆。洛水桥下,流水依依,洛水桥上,良人静立。
此时的洛水桥上已经清了闲杂人等,一水的俊男儿郎在长长的桥栏两侧端端而立,一字排开。薄雾染带眉梢,青丝沾上月华,看不清各中模样,单以远影论看,竟恍有仙人之姿。
临江观灯,隔岸待舫,偶有低低私语声,散入夜风。
除去洛水桥上侯着的少年公子,洛水两畔也是热闹非凡,岸边已被来看热闹的人挤得满满的,一眼望下去,竟分不清哪是地皮,哪里才是后脑勺。
“我们的位置在哪儿啊?”李令月看着不远处几近已满的桥,扯了扯沈拓的衣袖。
君兮闻言一怔,不过上桥去看个热闹而已,还有固定的位置不成?
“红羽签分三等十八级,级别与站位有关,金箔为最高。”宫澧在君兮耳侧低声解释了句,君兮了然颌首,原来如此,难怪看桥上的人站位都很规矩,原来都是安排好的。
“将红羽签戴在手腕上。”沈拓从袖子里取出红羽签,绕着手腕缠了一圈。君兮这才发现这红羽签的金箔包头竟然是一个扣子,可以将签尾与签头联合在一起。
戴好了红羽签,沈拓阔步来到桥头。桥头处有四名小厮打扮的人守着,沈拓揽袖露出手腕上的红羽签,守在桥头的人看到金箔扣,当即转身引路。
君兮等人也都凭着腕上的红羽签上了桥,跟在沈拓身后往桥中央走去。
洛水桥很长,跨度很大,所以走在上面并不觉得有多大的坡度。四人跟在小厮模样的领路人身后往桥中走去,因届时洛水桥两侧都有画舫放出,故而人们也在两侧侯着,见又有人上桥,两旁已侯着了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
因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这一观望倒像是齐齐列队相迎,长长的桥,一路走过来,阵仗宛若帝王出行。
沈拓昂首挺胸走在最前,步态威仪而又散漫随意,悠哉悠哉的把玩着手中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掌心。
“公子请入位,半个时辰后画舫便会放出,诸位公子请稍候。”小厮轻声道了句,说完退了下去。没人注意到小厮退下去后悄悄退离了桥头,而是换了身衣服,走向了变戏法的老者方才所在的方向。
李令月站在最中央的位置,看着桥下汪洋河面,水中灯影叠叠重重,视角开阔大气,不禁发出一声惊叹。“这位置简直不要太好了!”
“沈拓,你怎么得到这个位置的红羽签的?简直太棒了。”李令月一脸兴奋的看向沈拓,一张小脸也不知是因吃的太饱还是太兴奋,显得有些红润。
沈拓听到李令月的话,得意的扬了扬头,抬手潇洒一撩鬓角垂发,“本公子想的,还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据鄙人所知,事已有三。”沈拓话音未落,一道冷冽的声音在其身后响起。
宫澧缓缓走到围栏前,目光投向桥下平静的河面,一双眸子如桥下静流洛水,波澜不惊。
“沈公子可有兴趣听上一听?”宫澧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进了沈拓的耳中。
听到某人低沉的嗓音,沈拓的脸陡然一黑,“公子还是管好自己的事罢。”沈拓沉声道。
一边的李令月闻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原来毒舌如沈拓,也有吃瘪的时候。果然,国公大人毒国公的名头并非是浪得虚名的。
不同于沈拓三人嬉笑打闹,君兮静静立于桥边,凭栏远眺,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君兮目光凝眺向天边,却见本黑沉天线突有光晕闪现,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的灯火之光几乎一瞬之间便亮了整个河岸。
“亮了亮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桥上顿时沸腾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对面河岸之上。
千舫齐出,万船争渡。君兮曾在脑海中想象过这个画面,本以为她脑中所想已足够震撼,没想到所想之象却远不及身临其境之感。
夜空之下,上千艘画舫,高挂雕花灯,齐头奔近。居高临下的远眺着。点点明光散荡在碧水之上,像漫天萤火舞动,以水波为幕,以夜色作衬,一灯一舫,千船千面。
河岸那边隐隐投来的点点灯火光影,夜色之下,千艘画舫齐逼一线,渐渐分出了先后,有如繁星聚聚,涌入无边浩瀚。灯笼引路,又有夜色渲染,朦胧之中还多带了一丝神秘之感。
那场面,岂是一个震撼描绘的了的。
看着眼前之景,绕是君兮都有些按耐不住想要跃下桥头,登上画舫去看一看各中美人了。
组织这雕花灯之人,当真是个妙人。君兮心中暗叹。
渐渐的,画舫近了,近了,更近了。
桥上嗡嗡声不绝于耳,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跳下去。
红羽签不仅有排位之分,亦有文武之分,文公子排在桥头桥尾,画舫荡近,文公子可乘小舟与画舫相会。武公子多排在桥中央,距离洛水河面高度非常,因而在武公子所在对应的位置,洛水桥的两边栏杆上皆系有一条红绸带,只待画舫近前,武公子便可手揽绸带飞跃而下。
月下飞人,翩翩落船,给足了武公子的面子。
舫船漂近尚有几里远时,便有文公子乘舟接上去了。
再近至十数丈时,武公子才终于有人动了,单手挽红绸,一个纵身飞跃而下,稳稳落上下方舟。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随着第一个人跃下桥头,越来越多的人动了身,不似文公子吟诗作赋对对子那等优雅,武公子这边登上船头,只行一个江湖礼以示尊敬,直接拳脚相向。
一时间,拳打脚踢的闷哼声,吟诗作赋的低吟声,丝竹管弦的靡靡声,遍地开花。
“我们也下去看看吧。”
身边早已没了人,李令月看着下面瞬间铺了满河的精美画舫,兴高采烈的提议道。看热闹看热闹,当然要参与进热闹里才能看的更清楚。
“下去?你会文还是会武?”沈拓闻言目光一斜,丝毫没有贬低意味的看了李令月一眼。
“你……”李令月气结,丹红薄唇陡然一咧,“我不会有人会啊。”李令月拍了拍君兮的肩膀,仰脸看着沈拓,噤着鼻子冷哼一声。
“来都来了,不参与一下岂非白来了。”君兮感受到李令月那一拍的心酸无辜又可怜的求助信号,浅笑一声,抬手揽过身前红绸,身子一个腾跃,跳了下去。
“我先走,诸位随意~”君兮一个跳跃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回荡在耳边。
一旁的宫澧见君兮跳了下去,二话不说,拉起红绸直接追了下去。沈拓见状,抓住红绸,然而手刚一碰上红绸,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不行飞!”李令月两道眉毛小刀似的横立而起,鼻子和嘴抽巴巴皱成了一团。
“放手~”沈拓看着某人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的手,嫌恶道。
“不放。”闻言,李令月抓的更紧了。
“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公主如此这般紧抓在下的手不放,成何体统?”桥上早已没了人,沈拓说话也不再避讳。
说完,沈拓用力将手往外抽了抽,鬼知道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手劲怎会如此之大,沈拓硬是没抽出来。
“我现在是男的,授受可亲。”李令月脖子一横,她才不会管那堆乱七八糟的规矩。
“……”沈拓一脸黑线,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沈拓这句话还未接,那边李令月又开了腔,“他们俩都跑了,你得带着我。”